想不到,想不到严肃又冷酷的肃王,小时候居然是活泼的性子?
自己陪伴在他身边时他也不过十三岁,可是已然一副大人模样,从未见过他孩子气的时候。故她心里惊讶,脸上没表现出来。
此时戏台上的表演正到高潮,只听得各层的客人掌声雷动,纷纷叫好。
听着这戏有些耳熟呢,因为她平时不爱听戏,也不怎麽到勾栏戏馆,所以她一时不知道为何感到熟悉。
陆渊似是看穿了她的心事,他喝了口酒,淡淡地说道:“这是在讲盛武皇帝和临安公主的故事。”
盛武皇帝和临安公主?
精通古今之史的宿弦恍然大悟——怪不得这麽耳熟,原来是东陆开国皇帝陆燮的事,刚刚高潮那段正讲到盛武皇帝为解救被困的临安公主,率兵十万攻打南函关得胜的故事。
南函关易守难攻,是天下闻名的死窟,南函关前,不知有多少将士葬身于此,那里不知埋葬了多少枯骨。盛武皇帝的十万精锐折损了八成才将南函关拿下,从此他的铁骑破关而入,势不可挡。
可惜那一战流了太多鲜血,天下人怨声载道。皇帝冲冠一怒为红颜,却不曾想这一怒要了红颜的命。
最终,临安公主在天下人的声讨中郁郁而终,这一对青梅竹马团聚不到一年就天人永隔了。
宿弦面向戏台,饶有兴致地看着场中人的表演,情到深处时戏子痛哭流涕,引得看客泪水沾襟。
她转头对陆渊说道:“天下人如今都歌颂他们的真情,还真有意思。”
陆渊明知故问道:“怎麽说?”
“盛武皇帝南函关一战,表面上是为解救临安公主,实则是称帝的必经之战。南函关一破,帝都的最坚实的防线溃散,军队长驱直入,直取皇城,都无人可阻止。所谓帝王为红颜血流成河只是表象,天下人的骂名最後都是临安公主扛下,最後不到一年就郁郁而终了,其实也没什麽好歌颂的。”
在无情这一点儿上,他们陆氏一脉的帝王倒是一脉相承,惯会以情杀人。
也许宿弦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许是跟随过先帝和肃王的缘故,她还真沾染了些许陆氏帝王的性子:野心与格局,重实质轻感情,理性和智慧……不过终究与帝王家不是一路人,她善良要多一些,同情要多一些。
陆渊放下酒杯,屈尊半跪在她旁边,说道:“我也觉得此处无趣了,要不我们再去一个地方可好?”
“愿陪君子。”
不去不知道,原来让陆渊心心念念的地方是落月湾啊。这里还像从前一样宁静,水上的船只好像少了几只,今晚月色很好,繁星点点,像碎银落在水面。
从前,宿弦每逢佳节倍思亲,却独身一人来此泛舟,遇一哑口老翁于此撑船,便同他逐渐交心,畅谈“苍山负雪,明烛天南”,抒发“青山有思,白鹤忘机”,在这方偌大的城池中,始终无人愿意倾听她的理想与孤独。
後来才知道那撑船老翁竟是堂堂肃王易容所化……
回过神来,陆渊不知从哪儿弄来一叶扁舟,邀美人泛舟落月湾,江上无风,只有落叶的涟漪和船桨的水波。
“何其有幸得肃王撑船矣。”
“愿与宿弦同舟共渡,一生所待。”
御舟烹酒,颇有文人墨客之情。
“阿宿,”他拉过她的手,手腕处有一胎记,而後亲自将一条红绳系于她的手腕,“生辰快乐。”
对呀,今日分明是她进宫的日子,十四年前的今日,宿弦还是个懵懂的野丫头,被先帝领进宫去,便将那日定为生辰,只因她从襁褓时便流落民间颠沛流离,压根不知何日何时出生。
陆渊接着道:“我从不相信鬼神之说,但衆人皆求红绳赠心上人,意为千里姻缘一线牵,约三生情定。”
“君之所求,我之所愿。”她说。
红绳便是肃王殿下所赠的生辰礼了,他知宿弦不缺身外之物,独缺真心,故赠她此物以明志。
宿弦也如此,陆渊两年前过生辰时,她特意跟随济善院的绣娘学习刺绣,想着为肃王殿下亲手缝制一条腰带,但她自幼只学文治,从未被教授过女红针织。
到头来绣的是什麽…旁人根本无从知晓。
她本想藏着掖着,或者丢掉这样拿不出手的东西,但陆渊得知後却欣然让她帮自己系在腰间,正大光明地去上朝。
那日,百官面上不敢,私下指不定如何数落他。
更别提陆渊三年前的生辰,宿弦想亲自调羹,差点儿烧了肃王府的厨房…
自此之後宿弦再也不做自己不擅长的,而是每年赠他一副自己的墨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