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望着女孩瑟缩的身影,萦绕在身边的无声的绝望,夏皖突然有一种强烈的冲动。
她想要帮一帮这个不幸的女孩。
手机上陆见晰问她好久下班,他在来接她的路上。
夏皖匆匆打下一行字,告诉他自己有事,要晚一点出来。
将手机收进包里,擡脚朝沉默的母女俩走去。
玛莲娜询问完夏皖回来,告诉妮可没有新的消息後,两人相对无言。
突发噩耗的妮可,从醒来到现在,一直处在深深的自我厌弃,和对未来的迷茫中。
如果那天她没被朗克哄骗,没有跟着他走,就不会有今天的一切,她不会下肢瘫痪,妈妈不会因为她辞去工作,为她奔波,为她煎熬,身心憔悴。
现在她不能走路了,无法继续自己的梦想,再也不能成为舞蹈家,她觉得自己已经没有了未来。
这是一种沉默而深刻的绝望,若没有家人在侧,她恐怕早已死去。
可此刻就算活着,也是一颗枯死的树,从根开始,往树干蔓延,只剩枝叶还翠绿。
而玛莲娜,出事以来,一直在自责,自责自己为什麽没有早点注意到女儿情绪的不对劲,为什麽要执意离婚,为什麽执意带女儿来到这里,为什麽……
她有太多责怪自己的地方。
从小,玛莲娜是一个好胜心很强的孩子,考试要拿第一,比赛要拿第一,这份好胜心让她成绩优越。
让她以平民出身一举考上州里最好的大学,年年拿奖学金,以优秀毕业生的身份保研,最後甚至在阿美莉卡最顶尖的公司做到了市场部经理的职位。
一路艰辛,她靠着自己不服输的精神,跨过了一个又一个难关,战胜一次又一次考验,才能在这个充满歧视的社会立足,掌握话语权。
婚姻不肯将就,三十多岁遇到妮可的父亲,这个男人风趣绅士,事业有成,他们坠入爱河一发不可收拾,相识一个月就结婚,婚後三个月就有了妮可。
生下妮可,望着脆弱可爱的女儿,玛莲娜满腔疼爱,可是当丈夫劝她为女儿着想,尽快辞职,全心全意照顾女儿的时候,她的爱,似乎蒙上了阴影。
她不愿意,也不可能放弃自己的工作!
和丈夫大吵一架,她没有休整多久,就返回职场,她像个护犊的母狮,坚定地选择了自己耕耘许多年的事业,任何人都不可能把她困住,包括她的女儿。
于是,妮可被交给了保姆照顾,而玛莲娜也因不愿回归家庭,与丈夫频繁争吵,最终在半年後和丈夫离婚,开始独自抚养妮可。
玛莲娜的前夫有什麽大错吗?
好像没有。他每年按时支付抚养费,就算再婚了,也坚持每个星期看望妮可,带她出去游玩。
去年玛莲娜为妮可前程着想,申请调任,带她搬到舞蹈老师更多的弗州,他也两周来一次见妮可。
他甚至可以称作这世间少有的丶称职的父亲。
可他不在乎伴侣的事业,不在乎她真正的诉求,他奉行着“男主外女主内”的真理,认为女人结婚後就应该待在家里打理家事,在他身侧做贤内助,他甚至愿意上交所有工资作为家用,自己身上不留一分。
他是合格的伴侣,不是玛莲娜的知心爱人。
所以这些年,为着自己的自由,玛莲娜从未後悔当年的决定,只是偶尔会觉得对不住女儿,要她与自己亲爱的父亲分离。
妮可出事後,他带着妻子儿女赶来,第一时间征求了玛莲娜的意见,是否要接受福莱希家的赔偿,不做刑事起诉。
他痛心女儿的遭遇,却还打起精神分析利弊,试图找出一个对女儿最优方案,想要女儿今後过得轻松些;他叫妻子安慰玛莲娜,叫已懂事的儿女陪护在姐姐身侧。
他依然在尽作为父亲的责任,他的妻子也完全遵从丈夫的意志,温婉大方,从未有半分怨言。
在玛莲娜决心追究到底後,他丝毫没有畏惧福莱希家族的权威,将自己作为辅助者,帮助玛莲娜,全心为女儿讨回公道。
可他没有变,依然不是玛莲娜的知心人。
这麽多年她其实不在意了。
只是想到外界口中的“优质男”是这般模样,她就心灰意冷,不愿再被爱情蛊惑心智。
于是她更加努力工作,让自己更成功,好让自己的女儿有更光明的未来。
只是对工作的过分重视,让她错过与女儿交心。
时至今日,她不知道奋斗事业是否正确,只是过往已然结成苦果,却要女儿来尝,她心如刀割,悔恨不已。
若是不能让那牲畜付出代价,她枉为人母。
在夏皖看来,母女二人沉默不语,是独自舔舐伤口,不想让对方操心。
只是这看似体贴的考虑,却不利于心理状态的恢复。
越是亲密的关系,双方的状态就越紧密,稍微有所波动,就会影响整体。
在面对巨大创伤时,一个人无法独自走出,需要专业人士的帮助,与此同时,患者需要亲密关系的情感支撑,爱,是走出绝境的良药。
她故意发出声响,走向缄默的母女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