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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定（第1页）

注定

每场演唱会结束，阿轩的那股兴奋劲总要等到隔天清晨才过，然後睡个回笼觉，这天逛了会西湖回到酒店却仍没有睡意。他马上打开微博搜索“曈曈在凡间”，再次看到了那只卡通白兔的头像。他进入“曈曈在凡间”的主页，毫不客气地看起了她每一篇微博。第一篇就是写给昨晚的演唱会：

“10周年，在杭州第一次相见；20周年，回到初次相遇的地方。这十年，毕业了丶工作了；恋爱了丶失恋了；相聚了丶分离了。每段旅程白驹过隙，转眼即逝，幸好有四时海送的时光机。3小时的时光之旅，美好丶盛大，回望来路，让我记起了青春洋溢的模样，一切重新鲜活。在这段旅程中，忘掉了所有的失落丶迷茫丶烦扰，卸下所有的防备，尽情笑丶尽情哭，尽情享受一场狂欢。”

阿轩继续往下看。她微博更新不多，他很快看完了近三年的微博，大多是外出旅游的风景照配着简单的文字，照片很好，构图精巧丶光影美妙丶色彩斑斓，但他总觉得透着一股清冷。他眼神停在了4年前他生日那天。那年他们刚完成巡演，突然有所谓的音乐博主举报四时海主唱阿轩演唱会假唱，一时间舆论哗然，很快言论从分析真假唱演变成了口水战。公司发表声明否认假唱，并配合相关部门调查。那段时间他在网络上不发一言，在家闭门不出。终于在自己生日前等来了官方调查结果文件，假唱当然不存在。生日这天，假唱事件後他第一次在微博上发声，他写道：

“谢谢大家的生日祝福，每一条我都收进心里了。非常抱歉，这段时间让你们担心了。不过请不要为我担心，我很好，四时海很好。你们给我的留言我都有看，你们的鼓励丶陪伴是借给我的翅膀，带我飞过荆棘，飞向你们。所以请给我一点时间，让我准备我们下次的相见。在这之前，请你们照顾好自己，我也会照顾好我自己，让我们都健康丶快乐丶平安地等待再次见面。”

姝曈当天转发了这条为微博，写道：

“下次相聚，是这次告别全部的意义。大浪淘沙，是巨浪来袭全部的意义。如果这个世界有最好的回应，那就是下一场更盛大的聚会。期待下次相见。生日快乐就不说了吧，因为你值得每一天的快乐。只希望你一切所求皆如愿。”

阿轩笑着说：“你们也值得每一天的快乐。”他看时间差不多要出发去机场了，收拾完行李下楼，其他人都在车里等着了。路上他又拿出了手机，经纪人霍宥希看他刷着微博，说：“别随随便便给人点赞丶留言。现在哦，太可怕了，一个个都像语言专家一样，一个符号丶一个字丶一个表情都能抓住不放。”齐齐说：“希姐，你都跟他说了几遍了。”霍宥希说：“谁让他不听。”阿轩笑了笑，收好手机，说：“好了啦，不看了，我睡会。”

阿轩去到一个城市开演唱会经常会提前在微博问大家有什麽好吃丶好玩，自己偷偷先去尝一尝丶走一走，然後就在演唱会上跟大家说已经去吃了丶玩了。他看到大家说想多听他说说话，他就跟大家多说说话，哪怕偶尔超时也没关系。他看到有新歌迷去了演唱会说他不介绍歌曲，都不知道他唱得是什麽歌，下次他就把歌名丶所属专辑都介绍一遍并且打在了大屏幕上……他说现在开演唱会就像是和朋友的聚会，和朋友见面总想多聊聊天，问问近况好不好。

好多次，他很久前的一句话在网络上被无限放大丶过度解读，然後被“围攻”，甚至讲的是“我”还是“我们”都能把他推上热搜。霍宥希提醒过他：“就算是保护自己，也少说点。”可阿轩总是认真听取意见，诚恳答应，但下次继续干。这次候机时，他还是翻到“曈曈在凡间”第一条微博，留言说：“下次，继续狂欢。”

姝曈回到北京，看到自己微博有好几条留言甚是意外。她点开一看，其中一条留言竟然来自阿轩，马上截屏保存。她想要赋予这6个字更多的意义却又不敢，只好告诉自己仅仅就是简单的6个字，只有这样自己的心绪才能平复。

姝曈不久前结束维持不到一年的婚姻。那时年过九旬的奶奶不慎摔断了股骨，只能瘫睡在床上，姝曈是她孙辈里唯一未婚的，也是老人家心里唯一的遗憾。家里亲戚每逢见面就催促姝曈，说：“女孩子过了30哪还有得挑，人还不错就行了。你总要嫁人的吧。”她想婚姻终将归于柴米油盐的平淡，于是勉强步入了并没有感情基础的婚姻。婚後，她努力提起对生活的兴趣，吃着话梅仔排，想着下次如何可以做得更鲜嫩。他说家里寡淡，她会定期买鲜花装点，後来尝试着自己侍弄花花草草。但当她结束一天工作，回到和他的家，仍要费尽力气才能偶尔一笑，她眼里的光渐渐被遮住了。今年春暖花开时，他们一起郊游丶踏春，试图为生活增添点色彩。但熬到最热烈的盛夏，他平静地说：“离婚吧。”她也平静地说：“好。”就这样，他们在没有一句甜言蜜语中结合，在没有一句埋怨争吵中分离。

办完离婚手续後不久，姝曈就看到四时海20周年杭州场次的官宣，那是她初恋的城市，是她第一次去四时海演唱会挥洒热情的城市，她找不到不奔赴现场的理由。尽管抢票艰难，请假曲折，但当她进入体育场时一切都值得了。从前以为过了而立之年会更稳重丶理智。真到了这阶段，姝曈只觉得自己愈加讨厌“下次”，人生这场直播中只有停止键，根本没有回退丶暂停。

杭州演唱会回来後，姝曈觉得自己重啓了，她再次走进办公室时不再习惯性皱着眉。下班回到自己租住的房子，小小的，但在这里的生活完完全全属于自己，一切都令她安心。春节回老家，面对亲戚的闲言碎语，能听过算过了。她眼神开始再次清澈起来，折射出生活中细微的光影。就这样，她迎来了又一个春暖花开，接着在初夏明媚时等来了四时海北京鸟巢的演唱会。

阿轩微博官宣“鸟巢8场，虽迟但到”。发完後，他跟往常一样，会在线一段时间看看评论，时而回复留言。这天他多了份心思，希望在那麽多评论中有一条是来自“曈曈在凡间”，只是“曈曈在凡间”在网络上安安静静，姝曈已经在现实中激动不已。姝曈跟山东分公司的同事马洁婷同年进公司，知道都是四时歌迷後，两人成了好友。阿轩官宣後，马洁婷马上联系姝曈一起去演唱会。姝曈说：“我就在北京，哪场都可以，主要看你时间。”马洁婷毫不客气地说：“那我看好时间，开票就直接抢了。”为了提高成功率，马洁婷选择了中间工作日的场次，可开票那天集团会议，错过两分钟换来了一声哀嚎。

演唱会前阿轩又一个人跑了出去。这次他去了煤市街吃烤鸭卷，见别人买完後往边上一站就直接开吃，他也学样从店员手里接过烤鸭卷准备吃起来。他站到了稍远处的胡同口，边吃边听着两个女生聊天，一个说“以前好像不放山楂”，一个说“我也记得没山楂，不过挺好的，酸酸的更开胃了”，一个又说“一个就饱了”，一个接着说“嗯，我要回去陪娃写作了，先走了”。接着一个身影从他身边小跑而过，另一个身影，在缓缓脚步声中朝他而来，越来越慢丶越来越慢，直到在他前面停下慢慢回头。

阿轩正要把烤鸭卷塞到嘴巴里，姝曈刚吞下最後一口烤鸭卷正要拿纸巾擦嘴，他们都停住了自己的手。一次是偶然，再次是注定，何况对阿轩而言已经是第三次。他们四目相对，姝曈见他眼神坚定，没有闪烁丶逃避，知道他还记得自己的脸。这时一对情侣向他们走近，男生说：“这次部门里就我抢到了票。”女生说：“太棒了，运气爆棚。”男生说：“是啊，我抢完就看见全部售罄了。”女生又说：“开演唱会他们经常会晚上出来逛，不知道这次小磊又会去哪里。”姝曈的表情转为意外，立马拉起阿轩的手向胡同深处快步走去。

直到远离人群，他们停下脚步，一起哈哈大笑。姝曈边笑边说：“不知道他们有没有看到你。”阿轩回味着刚才一路，在初夏凉爽的夜风中，把自己交给她，不知道前方是哪里，不在乎前方是哪里，享受着自由轻盈。他说：“她想碰到的是小磊。不过买到了门票，马上就可以见到了。”她说：“比我运气好。开票那天公司正好开会，晚了一会就没抢到。”他朝她耸了耸肩，一脸无辜又无可奈何。他又问：“曈曈是你的名字吗？上次看你微博账号是‘曈曈在凡间’。”她点了点头，说：“对，陈姝曈。和你同一个陈，女子边旁的姝。”原来他在她微博留言时知道那是她，原来她可以去想象那6个字背後有更深的意义。

阿轩露出了一丝惊喜，说：“好巧，我们同一个姓。”他又指了指姝曈手里的手机，问，“可以留个联系方式吗？”她擡起了头，看看他又看看自己的手机。他挠了挠头，问：“不方便？”她连忙摇头，说：“不是不是……就……你……我……”他在脑子里把这句话填写完整，他想她要说得是：“你经常跟粉丝要联系方式吗？不怕我把你联系方式给别人吗？”没想到，她眨了眨眼，说：“我是没关系，只是你……可以吗？”他轻松一笑，说：“当然可以，那微信？”她又问：“你也用微信？”他说：“我都有用，跟内地的朋友和工作夥伴联系用微信方便。”加完微信，他说：“今天谢谢你。我还是第一次在晚上走进这样的胡同，北京这样的胡同巷子应该很多吧，不知道是不是方便带我走走？”她俏皮地一歪头，说：“我方便啊，反正平时都是一个人。”这时他手机响起，低头一看，说：“不好意思，还有点事，那……先走了。”说完轻轻挥手，匆匆离去，留下一句“有空联系”回响在她的深夜。姝曈留在原地，没有看到阿轩转身後才长舒一口气，短短几分钟，他干了自己43年都没有干过的事。

後面几天，他们没有联系。她不敢打扰他的工作，他不忍扰乱她的生活。只有在独自一人时，他们都会点开那个聊天框，看一会空荡荡的聊天界面，再点下回退的箭头，如此好像就已经跟对方聊了很久丶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