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莺歌在谢瓒手上走了十几招,他养出了她身上的锋芒和攻击性,她如兽一般,亮出爪牙,朝他接踵不断地发起猛攻。谢瓒眼底也逐渐亢奋起来,以前的她在他手上走不过一招,但如今她有了明显的进步,懂得见招拆招,逐渐能够追上他的节奏。
干架就是要如此酣畅淋漓,尽皆过火,尽皆痴狂。
胜邪剑在沈莺歌掌中,挥斥得行云流水,缠斗之间,她捕捉到一个破绽,斜刺劈去,谢瓒堪堪避让过去,剑尖滑蹭过他的袖袍,不知是撞着袖囊里还是磕着什麽,下一息,一样东西从谢瓒袖口里滑落了下来。
圆滚滚地滑落到了沈莺歌的足前。
她以为是要紧之物,趁着谢瓒夺回之前,用剑尖利落地将它挑起来,速速揽到手掌心,细细一望。
仅一眼,她微微怔住。
此物不是旁的,居然是一只莺鸟木雕。
按其雕工,明显不是之前谢桃笙给她雕刻的那只。
之前那只给谢瓒拈断了脑袋,沈莺歌煞是心疼,事後用黏土将莺鸟的脑袋和身体黏回去了,收藏到了妆奁里,没再拿出来,就是不想谢桃笙发现。
眼下这只,更为圆圆胖胖,鹅黄色脑袋,霁蓝的琉璃珠般小圆眼,两腮处各点了一块淡赭红,薄薄的敛着翅膀,瞅上去憨态可掬,呆萌可爱。
谢瓒怎麽会有一只高度相似的莺鸟木雕?
莫不是……
一股古怪又荒诞的念头,幽幽浮上了沈莺歌的心头,心头甚至微微漏跳一拍,道:“谢瓒你……”
殊不知,这一刻她防守疏松,被谢瓒寻着破绽,等她真正反应过来之时,他一剑打掉了她的掌中剑,强势地将她牢牢摁在冰冷的墙下!
月色稀薄照彻在两人周身,彼此吐息紊乱,喷薄在对方的脸上。
沈莺歌鬓角湿漉的汗,顺着她的眼角沿着侧脸轮廓一路淌落,滴答打在了谢瓒的腕间。他喉结略略滚动,後颈亦是隐隐渗汗,嗓子透着一股喑哑:“世道刀剑无眼,下次再这样轻敌,没人能渡你。”
男人的话音如磨砂,成了碾在她耳根处的风。
沈莺歌气得磨了磨後槽牙,笑了:“方才是你掉了东西,我好心帮你捡回!”
“对我,你也绝不能掉以轻心。”
沈莺歌不依不饶,把莺鸟木雕怼在他面前:“堂堂严谨刻板的左相大人,身上怎会携带着如此活泼可爱的东西?”
“你此前不是说,要一个新的?”
谢瓒松开她,施施然背过身去,半张脸氤氲在了阴影里,嗓音平静:“随便雕的,拿去顽。”
沈莺歌没有想过自己当初的一句话,他会放在心上。
她以为他根本不会赔,也没真正想让他赔一个。
沈莺歌看了一眼肉墩墩的黄莺木雕,不可置信道:“自己亲手雕的?”
男人极淡地嗯了一声,慢条斯理地拾起落在地上的胜邪剑,捣回她腰间长鞘里,他的动作自然而然,近乎一气呵成。
及至对上沈莺歌的目光,谢瓒稍稍一顿,敛了敛眉:“你这是什麽眼神?”
这一刻,沈莺歌是困惑的:“你被夺舍了吗?”
甚至走上前,重重掐了一把他的脸,没扯下人皮面具之类的东西,她眼底惑意更浓。
谢瓒:“……?”
沈莺歌擡眼凝视他,他静静地坐在夜色里,仪容一贯矜冷又倨傲,此一刹,覆落鸦黑的浓密睫羽,低着眼,罕见地露出一种微微不自然的情绪,像是生气,但她没感觉到杀意。他的神态比以往要生动一些,好像赋予了一丝烟火气,像个具象的凡人,有了七情六欲。
她眼睁睁地看谢瓒离开牢房,少时的光景,卢阔就提着药箱进来了,说是为她治疗身上的伤口。
沈莺歌更是讶异了。
谢瓒今夜来狱中,赔了她一只莺鸟木雕,还找来了最好的御医为她疗伤。
谢瓒若是不想让她受伤,就别把她关押在诏狱里啊!
似乎看出沈莺歌面上的困惑,卢阔道:“左相对谢府的人说,夫人这一段时日都在宫里养伤,对了,左相将管家权揽在了夫人您身上,待您回去,就能执行中馈内务之权了。”
谢瓒竟是让她管家?
这如何可能……
思忖之间,外头传了一道声音,说是宫里有要紧之事,将谢瓒传唤了去。
沈莺歌听得不近真切,但听到了三个并不算陌生的字眼儿——“苍龙号”。
留给她的时间也不多了。
“谢瓒。”他走前,沈莺歌忽然唤了一声。
等谢瓒顿住轮毂,沈莺歌低下眼,改变了原先要说话:“木雕是你亲手刻的,今後我看着它,就当是看到你,我会用它来咒你!”
谢瓒闻罢,薄唇轻轻抿起了一丝极浅的轻哂弧度,没有说话,直接离开了。
沈莺歌没有说出来的话是——
“我宁愿你一直坏下去,不要中途变回好人,这样我没办法继续憎你丶恨你。我的初心就是报前世之仇,我绝不能忘了自己的初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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