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第十八章】无处逃
“什麽,左贤王来了?”
这一道消息俨如一折泄了火的纸书,烧遍了整座令国公府,人人自危,诗宴的氛围更是乱作一团,但碍于世家礼数和颜面,她们不敢妄自离席。
这时,府门外已经被一衆羌兵围守住了,围了个固若金汤,谅是半只蛾子也飞不出去。
令国公府也有自己的护兵,两厢对峙之时,形成了冲撞之局,甚至已经有护兵被残忍砍杀,血腥气息从前院弥散开来,渐渐传到诗宴上。
沈莺歌跟着葛闻洲从西苑前往诗宴,听闻此讯,右眼蓦然狠狠一跳。
世人常说右眼跳灾,她的灾厄是不是准备来了?
上一回在宁禧酒楼与左贤王打照面的时候,用的是男儿身份,偏偏她现在穿的也刚巧是男装!
沈莺歌深吸了一口气,竭力将心中的焦灼镇压下来,但这一幕看在了葛闻洲眼底,以为她是在害怕,出言安抚道:“谢夫人不必紧张,左贤王是从西羌派遣来的议和使臣,不敢在天子脚下胡作非为。”
——如果左贤王真的敢呢?
前夜,左贤王当着谢瓒和一衆内阁大臣的面前杀倌人,如此目中无人,难免他今日不会在令国公府大开杀戒。
前宴传来一阵槖槖靴声,每一声庶几是踩在所有人心口上,伴随着来人的行近,气氛凝冻如霜。
一道狞厉轻狂的声音响彻全宴:“本王听闻令国公府正在举行诗宴,此番前来,就想来浸淫一才子佳人的文气。毕竟,大嵩文化源远流长,一直是本王西羌学习的对象。”
以雅着称的诗宴,被那卑劣的声音一说,即刻落了俗。
西羌的疆土居于祁连山以北偏西,那处皆是蛮莽无垠的荒漠与草原,气候极其恶劣,羌民普遍以畜牧为生计,并且全民皆兵。
时而久之,西羌的战力提升上来了,但文化和经济跟冬日的草原一样贫瘠,大国发展的动力就是经济与文化。
羌王觊觎着西南一带的大嵩,想仿效大嵩的文化和经济,左贤王此行的目的之一,不光要撬开大嵩的国帑,还要撬走大嵩的文人,为西羌所用。
左贤王第一个盯上的人,是中书舍人蔺知章。
他是文官集团的脊梁,诗才艳绝,两袖清风,在民间也颇有声望,那夜谢瓒在酒宴上有意无意提过他。
奈何,左贤王三番五次去蔺府求见,蔺知章一直拒而不见,寻常官吏都对左贤王恭恭谨谨,不敢甩脸色,姓蔺的完全无视他,更不把他放在眼底,甩了“臣不与蛮贼为伍”这样一句话。
文人骨子都是狂傲的,左贤王也不是不能理解,但碰壁久了,他全然不耐烦了,都说先礼後兵,礼节过後,自然不必再讲武德,要诉诸武力了。
这端,沈莺歌也隐隐觉察到,左贤王的视线一直定格在蔺知章身上,只听他朗声笑道:“好巧,蔺公子也在此处。本王不请自来——”
“小公爷应当不会介怀吧?”
老国公称病不出,国公府的掌权人落在了葛闻洲的肩膊上,他从善如流道:“来者都是客,给左贤王上座。”
左贤王堂而皇之地坐在上座,坐在了万衆瞩目的位置。
绝大部分人都没有看过左贤王的面目,忍不住用馀光打量他。
不看不要紧,一看就深深吃了一吓。
男人左半张脸皆是烧伤後的腐肉,痂疮遍布,眼瞳狰突,端的恐怖狰狞!
再加上左贤王面容本就是一副悍凶之相,眼瞳外是烧毁了的眼睑,眼白阴翳颇多,相对而言眼瞳就变得小了,远观而去,仿同一双阴毵毵的死人眼,瞧得让人心里犯怵。
左贤王自然也觉知到衆人讳莫如深的打量。
前日的谈判局,不仅被旧朝馀党侵袭搅乱,他还被鹰扬焚毁半张脸,委实是奇耻大辱!
又不能将罪咎推诿到谢瓒身上,这只老狐狸说是旧朝馀孽所为,还给他出谋划策封锁整座宁禧酒楼,左贤王遣人照做,但遍搜整座楼宇,还是让鹰扬给跑了!
左贤王的视线变得阴晦起来,扫遍席上衆人,接着又往葛闻洲的方向看了过来一眼,不经意间,视线一顿,居然看到一张熟稔的面孔。
左贤王以为自己看岔了,再仔细凝神看了一遭。
哪怕沈莺歌垂着脑袋,故作低调,到底还是觉察到了前方一阵带着审视意味的注视。
顷之,一阵槖槖靴声由远及近,一道高大的阴影,如泰坦般严严实实覆住她,命令的声音从头顶上空,幽幽传下来:“擡起头。”
“……”
左贤王是不是将要认出她,或是已经认出她了?
前夜所发生的种种,点点滴滴浮现在心头。她现在的身份是谢府少夫人,是宰相之妻,纵使面容肖似,但身份有霄壤之别,当着这麽多人的面,左贤王也不敢直接动手。
与其畏畏缩缩招人怀疑,倒不如坦荡从容地应付。
沈莺歌不动声色地擡起头,不卑不亢地回视而去。
这一眼让左贤王心中悸颤,眼前人与那夜唱红牙檀板戏的倌人,身量和面容轮廓格外肖似。那夜的倌人戴着红狐狸面具,所以他不曾看清脸部细节,
他不由自主想起谢瓒说过,倌人已然坠楼而亡,之後温嶂也在楼外擡了一具摔得血肉模糊的尸体给他过目,左贤王这才勉强打消了疑虑。
如今,他看到了一张似曾相识的脸,压藏在心底的疑窦,重新接踵而至。
左贤王眼底充满盎然玩味:“你是哪家的少爷?”
沈莺歌的右眼皮跳得更加厉害了!
左贤王好南风,只对男人感兴趣,她明显知道他主动询问背後的动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