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以为两人的初见,只有她才知晓得一清二楚。
“你跌伤了腿,我吩咐青朔送你去临近的医馆,”谢瓒慢条斯理地说着,“你当时在医馆疗伤,还一瘸一拐说要来见我,我并没有应你。”
连细节都记得这般清晰。
沈莺歌心下震然,双手或多或少有些无处安放,因是局促,掌心腹地渗出了一些薄薄的热汗。
她笑着擡眸问道:“为何故意不应我?”
谢瓒道:“因为我那时看到了你眼底的熊熊野心,我见过不少女子,惟独没有见过你这样的。”
沈莺歌尴尬吐舌,道:“那我就权当谢相在夸我了。”
“还叫我谢相?”
谢瓒一瞬不瞬地望定她,“唤我延暻。”
沈莺歌心下骤地漏跳了一拍,长久地望了谢瓒一眼,迩後道:“延暻。”
谢瓒笑了,执着沈莺歌递呈而来的酒樽,温声道:“沈莺歌,我想要的热闹,只有你能给。”
——我想要的热闹,只有你能给。
一字字,一句句,俨如磐石,重重砸撞在沈莺歌的心头。
明明此前,他一直都说她很吵闹的,聒噪得不行,恨不得让她闭嘴。
怎的如今,就变了口风?
迟不说,早不说,偏要现在才来说。
沈莺歌蓦觉眼眶湿热无比。
她亦是执起自己的酒樽,与谢瓒的酒樽轻轻碰杯。
空气里发出一阵清越的碰杯声。
沈莺歌笑了一笑,道:“所有的热闹,我都给了你。”
现在,她已经是一只安静的小鸟了。
谢瓒笑得畅怀,迩後,举杯一饮而尽。
饮毕,他将酒盏的阔口对向沈莺歌,道:“我已饮毕,到你了,”
沈莺歌静静地望着酒盏,又凝视着谢瓒,眸底滢光益盛。
她拈起酒盏的动作僵了一僵,随後也略一仰首,将酒喝完了。
饮毕的同时,她将酒盏的阔口面向谢瓒,道:“你瞧,我也是一滴都不曾剩下。”
不知是不是酒在体内发挥了作用,沈莺歌蓦觉未来的一切都不算重要了,她笑着对谢瓒道:“我对你是存在着恨的,我一直都记着你将我扔出谢府的那个场景,我满身狼狈,仪容鄙贱,衬得你端方出尘,天生高贵,这也让我一气之下入了宫,誓不再走回头路,更不再吃回头草。”
谢瓒听着沈莺歌陈诉心迹。
但那袖笼之下的手指微微蜷紧了起来。
他知道的。
他一切都知道的,但不过是秘而不宣罢了。
他忍不住伸出了手,轻轻摩挲着沈莺歌的面颊,揩掉她眸眶内微微洇湿出来的水渍,温声道:“对不起。”
“不必说对不起。我没事。”沈莺歌摇了摇头,“若是当初我不曾被扔出谢府,也不曾有後来沈贵妃的风光。”
沈莺歌眼神变得很幽远,笑了一笑,很是从容自若,“谢延暻,是你造就了我。”
你于我有知遇之恩。
言讫,她的泪缓缓滴答了下来,泪渍蘸湿了谢瓒的指腹。
仿佛是被一簇火灼伤了,谢瓒的心中空洞了一下,她这句话,剀切而真诚,端的是发自肺腑。
听这语气,就像是在道一声诀别。
跟谁诀别?
跟他麽?
谢瓒克制住了满腔勃发的思绪,揩掉沈莺歌的泪渍後,他蓦觉喉口涌入一股子浓郁的血腥味。
沈莺歌很快注意到了谢瓒的异况,端凝望去。
谢瓒口中溢出了血,峻容在一寸一寸地苍冷惨白下去。
她下意识抓住了他的手指,却发觉他的指温变得极冷,如若握住了冰块。
明明承受着莫大的痛苦,但谢瓒微微地笑了,“这辈子死在你的手上,也算是偿还上辈子的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