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到沈莺歌的时候,她正在一座河边水巷里独自一人嗦阳春粉,见到他来了,她又吩咐店家的来一瓶烧刀子。
鹰扬坐在沈莺歌对面,斜着堂柱,抱臂摇头笑道:“我不接受你的贿赂——堂主说,有个新任务委托你去完成,今夜就让你乘一艘快船,离开苏州府。”
沈莺歌一本正经道:“谁说我要贿赂你,这烧刀子是我点给自己,你结账。”
鹰扬哑口无言,从袖裾里掏出一盒紫檀匣子,他将木匣子推到沈莺歌面前:“……今天你吃啥买啥都行,等傍晚,在南渡口,你带着这一只紫檀木匣乘船离开。”
说话间,掌柜的将一坛烧刀子端上了来,沈莺歌一晌斟酒饮酌,一晌扫了那紫檀木匣一眼,掀开盒子一角,里头都是银闪闪的银锭。
她被银光晃了晃眼睛,疑惑道:“新任务具体是做什麽?”
“堂主说,你这段时日兢兢业业并出色完成各种任务,现在放你一个月的假,命你须在一个月内把匣子里的钱都花光。”
沈莺歌:“……”
那个人做了坏事心虚了,所以就想拿一堆白晃晃的银子糊弄她,将她从这一场险局里支开?
在他眼里,她就是召之即来丶挥之即去的那种人?
哪有这麽容易!
沈莺歌被气笑了,面无表情地将匣子推回去:“我必须留在这里。”
其实,鹰扬也觉得沈莺歌不可能会接受这种“当逃兵”的任务,她骨子里攒着一股子倔强的劲儿,激流勇进,神挡杀神遇佛杀佛,在她的世界里,压根儿就没有“退”这个字。
鹰扬将匣子推过去,正色道:“堂主在上,你不接任务我就没法交差,夹在中间左右为难的人就是我。现在就当你拿钱走了,临走前,你有什麽事需要我帮忙的麽?”
沈莺歌喝完了一碗酒,眼底攒了一抹锐意:“能将玄枭府上的参谋单独弄过来吗?”
鹰扬笑了,说行。
玄枭的参谋是一个临阵倒戈的汉人,名叫梅孝臣,投羌前,他统摄司礼监,是哀帝身边的红人,又给宿容棠当过秉笔太监,是除谢瓒之外最能说得上话的人。
梅孝臣多智近妖,满腹机心,酿就过党锢之祸。三年前哀帝崩殂,他在一次兵败後就马上投到玄枭的麾下,成为玄枭的心腹。
“羌王求婚”这种把戏,估摸着也是出自此人之手。
梅孝臣虽说颇有谋略,但他身子文弱,毫无身手,午时鹰扬遛去府上,逮住了他,马上就用麻袋将人五花大绑捆了起来,完美避开各处防守,扔到了沈莺歌面前。
梅孝臣遭擒後,没有挣扎,用笃定的口吻道:“你是谢少夫人。”
沈莺歌隔着麻袋不轻不重地掸了一下对方的眼睛,梅孝臣吃了一疼,低哼一声,上半身都在颤痛,咬牙道:“原以为谢少夫人儒雅温闻,哪承想,竟是做出了这等流氓无耻之事。”
“无耻丶流氓,哪又咋了?”沈莺歌淡淡地笑出声来,一只脚踩在了梅孝臣的胸口上,漫不经心地碾了碾,“总好过你通敌卖国。”
梅孝臣困于麻袋之中,因是被踩住了胸口,他很快就变得呼吸困难,豆大的汗从额间流淌下来。
他深晓沈莺歌一定会查到他身上,但没想到沈莺歌的行事作风如此摧枯拉朽,都不按常理出牌。
梅孝臣合上眼睛,道:“你绑我又不杀我,想必是有求于我。”
沈莺歌点了点头:“是,我要你为我所用,当玄枭身边的一个眼线,玄枭与卧佛之间若有任何行动,你都要随时跟我禀报。”
梅孝臣嗤笑一声:“谢少夫人好狂妄的野心,我凭什麽听命于你?”
沈莺歌从袖裾里拿出了一封信,轻轻铺开,不疾不徐道:“你虽是个太监,但我很久之前就查到,你有两个孩子,一个是男孩,一个是女孩。”
“先说说女孩,她的母亲,曾被发配入岭南古厝里,被软禁于令国公府的祖祠之中。”
一句话让梅孝臣隐晦地变了脸色,但他很快就恢复如常:“我听不懂你在说什麽,”
沈莺歌继续道:“再说说男孩。”
她打了个手势。
鹰扬利落地解开了麻袋,梅孝臣终于得以呼吸,不是是不是因为在闷滞的空气憋得太久了,他整张脸呈现出了一种病态的苍白。
窸窣一声,一幅画像在梅孝臣的眼前平铺开来。
只一眼,梅孝臣悉身如坠冰窟之中。
画中人不是旁的,正是当今圣上,赵徽。
沈莺歌的纤纤细指描摹着画中人的面庞,“看看,圣上的五官,是不是跟你很像?”
梅孝臣不敢直视天子龙颜,径直垂着头,冷哂一声道:“我乃一太监,去了尾掐了根,何来的孩子?”
“若让圣上与葛熙儿在满朝文武的面滴血验亲,”沈莺歌笑意烂漫,“你觉得会发生什麽?”
梅孝臣霍然擡眸盯着沈莺歌,好像听到了一桩非常荒唐又惊惧的事,僞善澹泊的面具出现了一丝裂痕,面部筋肉不受控地抽搐着。
忽然之间,他拼命挣扎,如被逼急了的困兽,想要朝着沈莺歌撕咬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