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种被欺瞒的愤慨涌上了心头,因是她的攥力过大,整一张信札被拈成了万千褶皱。
暗室的隔壁悬挂着一张厚重的垂帘,谢瓒静静地坐在紫檀木几案前,他浅啜了一口茶,淡声道:“吴籍正在用一个叫磨镜的人,磨镜劫走了一位罗生堂党人为质,我需要夫人今夜回至他身边,窃走人质部署图。”
泪从雅氏的眸眶里留下来,她极力吸了戏鼻子,将满腔压抑的情绪镇压了下去,痛到了极致,反而笑了出来:“我自然是要回到他身边的,他迫害我最重要的两个人,我焉能轻易放过他?”
雅氏这算是同意了。
青朔从暗帘里出来,将一只小瓷瓶送到了雅氏面前。
雅氏接过小瓷瓶:“这是……”
青朔道:“五更夜,一种毒药。”
雅氏一下子什麽都明白了过来,堂主知道了她心中在想什麽,就顺水推舟给了她最需要的东西。
雅氏郑重其事地言过谢,不再多言,由公孙娘领出酒楼,再由青苍和青朔二人一路护送回江陵府。
及至暗室恢复了寂寥,白轲这才现身,款步行于重帘之外,禀报道:“堂主,胜邪剑送到了沈姑……谢少夫人手上,她赠了一样物事,作为回礼。”
听及“回礼”二字,男人的嗓音有了波澜:“什麽样的礼物?”
白轲递呈了上去。
谢瓒掌心一温,垂眸一望,发现是一条织法精湛的剑穗,一看就是费了很多时日来织的,他平时有观察过沈莺歌,她没有打过穗子,也不曾在他面前织过什麽东西,难不成是偷偷在夜里织的?
谢瓒的薄唇轻轻抿成了一条细线,将新织的剑穗系挂在了佩剑上,剑穗的配色与他的剑鞘很是契合,达成了一种相得益彰的效果。
白轲有些看不明白,道:“堂主若是将剑穗挂在了佩剑上,夫人应当很快会发现端倪。”
谢瓒淡声问:“发现又如何?”
“那夫人很快猜到知道您的真实身份。”
“猜到又如何?”
白轲:“……”
他心中得出了一个匪夷所思的答案,堂主好像开始不打算对夫人隐瞒了,这是一个很大的变化。
谢瓒俯眸忖了一忖,修长冷白的手指在扶手处很轻很轻地叩了叩,道:“沈遒丶徐氏那边有什麽动静?”
白轲道:“打从夫人戳瞎了徐氏的右眼後,徐氏暂且不敢再作威作福,沈遒那边也基本没什麽大动作,就是日常的上下值。不过——”
他儆醒道:“沈遒疑心夫人是罗生堂党人,似乎打算利用夫人来钓出堂主您,曲阳侯府内外的防守都加强了不少,卑职离府时,身後就跟上了不少死士。”
一抹兴味掠过谢瓒冷峻的眉庭,沈遒看来是坐不住了。
沈遒明面上看起来有多风平浪静,实际上内心早已焦灼得不行,也是,卧佛对他步步施压紧逼,他必须在短时间内查明罗生堂堂主的身份。
谢瓒夜里基本不回侯府,但沈遒夜里加强了守卫,还遣人去听鸟苑观察动静,他有了可以回去共昼夜的理由。
他承认自己是有私心,他想见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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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夜,沈莺歌喂完了崔氏喝药,服侍她歇下,又去了一趟蕙心斋,陪沈老夫人说了一会儿话。
依据原身的记忆,沈老夫人是将门嫡女,行事雷厉风行,年轻的时候,在沙场上打过滚,也在後宅大院里跟其他女人斗过狠,故去的老侯爷是个妻管严,怕极了这个风风火火的女人。
原身小时候受过父亲的冷暴力丶叔伯的折辱丶徐氏的嘲讽,都是沈老夫人替她一一撑腰出气。
原身出嫁前夜,是沈老夫人亲自送她上的喜船,老人家从未要求过原身要在谢府谋个诰命夫人,也没要求原身要实现哪些抱负与理想,她只希望原身能够在深宅大院里活下来,活得开开心心,平平淡淡过一生足矣。
沈莺歌对沈老夫人油然生出了一种敬畏之意,主动为老人家按摩肩颈,沈老夫人被摁得很舒服,拍了拍沈莺歌的手,道:“这几夜,你和谢瓒是不是都是分房而栖?”
沈莺歌:“……”
她心间打了个突,疑心祖母是不是发现两人和离了,她有些心虚,正儿八经编了理由搪塞过去:“他很忙,要处理很多繁冗的公务,经常忙到深夜,而我休息得早。我们作息不同,磨合了很久,最後一致协商分房睡,等过了一阵子,他不忙了,我们再同房。”
沈老夫人笑盈盈地望着外孙女低眉顺眼的表情,心里猜了个六七成,但看破没说破,只道:“你们私底下相处的时间多吗,可有经常聊天?”
沈莺歌点了点螓首,信口胡诌道:“他经常会跟我一起聊公务上的事,我有时会跟他聊话本子的故事。”
他们是水火难溶的关系,心平气和的聊天几乎是不可能的。
沈老夫人摇了摇蒲扇,继续问道:“他可符合你理想郎君的样子?”
沈莺歌为了迎合祖母,下意识就想说“符合”,但她又生出了一丝愧怍,觉得嘴里没一句发自肺腑的实话不太好。
沈老夫人观察到了沈莺歌踯躅的容色,安抚似的拍了拍她的肩膊,道:“不用想那麽复杂,也不必顾虑我的感受,你凭本心回答就好。”
经过一番深思熟虑後,沈莺歌摇了摇螓首,道:“他现在不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