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第三十二章】疼不疼
时隔三年,谢瓒再次踏入同泰寺的大佛正殿。
殿外麇集了一群僧侣,殿内是戍守森严的皇家禁卫,谢瓒一来,那些论议声戛然而止,在场无人敢妄自论议。
甫一入内,他嗅到了一阵稠郁的血腥气息。
小皇帝和太後已然避居一处,温嶂上前,对谢瓒抱拳行了一礼,凝声道:“血腥气息是佛像底下散发出来的,而地底下刚好是一处隐藏的地窖。”
谢瓒面容沉浸在一片半明半暗的光影里,情绪晦暗莫测,听及“地窖”二字,他隐约停顿了一下,视线有一些恍惚般的放空,容色沉寂如水,不知在想什麽,没有率先回应。
无人知晓左相在这一刻回忆什麽,也没有人敢去猜。
极少有人知晓,同泰寺是一个曾经发生过腥风血雨的地方。
三年前,它遭到羌王的兵燹洗劫,羌王斩杀哀帝,并大力追缴一个旧朝逃犯。
彼时谢瓒假意襄助羌王,亲自下令放火,後来击溃羌王後,他命工部重新将这座国寺修葺得恍然一新,旧有的一切痕迹消失殆尽,故人已逝,新人在华丽的废墟之上重建新的朝代与秩序。
谢瓒对历史从不缅怀,他是一个永远朝前看的人,但重返故地的时候,不知为何,他的心律竟跳得比以往都要快,势若擂鼓,有一种不受控制的悸颤之感。
这个地窖,曾经哀帝驾崩的地方。
也是那个人的藏身之处。
耳边的声音不再是梵梵僧音,而是一句来至历史深处的空灵幽唤:“我不是一个好女子,自私凉薄,恶事做尽,死也是应该的。”
那个人立在荒枯冷寂的翊坤宫里,衣影单薄,笑容决绝:“若有来世,我情愿与你不复相见,安安分分做个好人,你信吗?”
谢瓒抚着轮毂,轮毂下方仿佛不是佛殿的地砖,而是三年前那一场大雪。
大雪渐渐漫过轮毂,那个人的影子随着一阵刺啦声,瘫倒在了地。
谢瓒眼睁睁地看着那个人虚化成了一片毛绒绒的莺鸟,从雪地里震翮高飞,融化在了长夜尽头。
……
“左相大人?”温嶂的声音将他的思绪唤回现实。
谢瓒定了定神,指腹颤栗着,收紧了力道。
地窖给他带来的悸颤之感,如被洪水淹没,他罕见得走神了。
谢桃笙说过,老夫人昨夜绑沈莺歌去做法事,而今日,地窖里就传了一阵血腥气息。
谢瓒目光从佛像落到了地面,覆在膝上的指骨透白,冷得像冰,声音如淬了一层料峭的寒霜:“搜。”
温璋领命称是,率兵一举挪走佛像,并撬开地窖。
殿外很多僧侣想要制止,但碍于左相威严,不敢擅自开口。
谢瓒静静盯住那道地窖的门。
接下来只闻一阵震天价响,地窖的大门被彻底撬开,一股更为浓烈的血腥气息直接冲了上来。
殿外不少人露出了作呕的声音。
温嶂在前面掌灯开道,青朔和青苍戍守两侧,谢瓒摁着轮毂行了进去,渐渐地,地窖内的场景映入眼帘。
只一眼,衆人皆僵怔住了。
最先看到的,是两个小沙弥的尸体,他们浑身是窟窿,僧袍上浸染大块已经凝结的血渍,不远处躺着一只掀翻在地的铜盆,铜盆里有一片墨绿的灰烬,是烧剩下的艾草。
铺设好的祭坛供案瘫倒在地,遍地狼藉。
谢瓒的视线不动声色地扫过。
墨绳丶香案丶明黄色桌布丶失血的鸡丶晃铃。
很快地,第三丶四具尸体出现在衆人眼前,是一位头戴赤羽的神婆,还有一位穿着红色袈裟的僧人。
两人俱是一副死不瞑目的样子,嘴巴大张,仿佛临死前想要说些什麽,但在张口之前,他们已经死去。
不过,跟那两个小沙弥不同地是,两人死得异常惨烈。
饶是温嶂在诏狱之中见惯了各种死人,还从未见过如此可怖的尸首。
他看向了谢瓒,谢瓒面无波澜:“遣人擡出去。”
当迦南和神婆的尸首被官兵擡出来时,衆僧速速围拢上来,亲眼看到师傅的尸体,看到那一张只剩下骸骨的脑袋,不少人当场呕吐不止。
两具小沙弥尸体也被擡了出来。
一起跟着四具尸体擡出来的,还有做法的一切器具。
这件事在佛寺内掀起了轩然大波,不论是僧侣还是来至此地的香客,大惊失色,论议纷纷。
“堂堂圣僧,居然会在地窖下面行厌胜之术?”
“最邪门地是,人居然还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