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点一点教会我在波谲云诡的权力中心立足,在这样复杂的局势里都能立足,那麽往後在任何情形任何困境下,便都能游刃有馀。
我成长得很迅速,慢慢明白了他的用心。
卫轻雨曾说,我在这皇宫,其实是没有生存能力的,顾琉护不了我一世。
我从没奢想过谁会一直保护我,所以不知道该怎麽回应。
那时我们都没有想到,顾琉会一点点教会我,保护自己立足于世的本领。
人人都是彼此生命里的过客,有些人牵绊得深一点,有些人牵绊得浅一些。
没有谁可以为谁撑腰一辈子,能够永远为自己撑腰的,只有那个永远不放弃自己的自己,那个掌控自己命运的自己,那个有思想丶有能力丶有信念的自己。
变成暴君的顾琉不是一个好人,他心狠手辣,杀人如麻,喜怒无常。
可是他一直都对我很好很好,无论是过去的他,还是现在的他。
他是所有人的暴君,是我一个人的白衣少年。
他是所有人的恶鬼,是我一个人的神明。
他告诉我要爱自己,给我信念,带我成长。
一个破破烂烂的他,把另一个突然被丢进纷乱世俗里,外表坚强,内里彷徨,自卑又怯弱的我,变成了充盈又从容的我。
他把我的小兔子埋葬起来,堆了雪兔子安慰我。
人们养宠物不仅是为了被爱,也是为了施放爱。
顾琉告诉我,要把自己当自己的小兔子养。
很久以後,某个寻常的日子里,一个念头从心间一掠而过,我才恍然发觉——某种意义上,阿陶也是顾琉的小兔子。
……
我学着卫轻雨的样子给家里人写信,信写完,却忽觉无人可寄,我好像没有那麽想念娘亲了。
于是我隔着两个宫殿的距离,天天给顾琉送信,絮叨一天里遇到的琐碎事,顾琉则在批折子的空隙,用朱砂笔顺手在我的信上画一朵小花,表示知晓。
我给他和卫轻雨绣平安符,卫轻雨捏着带龙纹的那一个,酸里酸气地说这黑的绣得更用心。
我在夏天吃她甜到腻的点心,当晚上吐下泻,才知道里面掺了莲子,卫轻雨再也没有用莲子做过糕点。
我又想到好久没见过的母亲。
看吧,我对莲子过敏,这其实是很容易记住的事情。
中秋的时候我意外喝了点酒,醉得稀里糊涂,只记得自己飞奔去勤政殿,然後被门槛绊了一跤,好像哭了。
又是朔雪满天的时候,宫里为新年张贴对联,红彤彤的纸,往年引经据典的词,都换成了朴实无华的“添福,添岁,添财进宝”。
後来我才知道,我喝醉酒以後摔了一跤,抱着顾琉的腿哭,抽抽噎噎地说自己现在明白了,添之一字,意为多馀。
我对于所有人来说,一直是多馀的那一个。
出了大山以後所有人都喊我柳添,连母亲都指着鼻子骂我,说没有我的出生,她肯定会很开心。
只有顾琉一直叫我阿陶,他没有喊过我柳添,但他在告诉我……
添之一字,是添福添岁,岁岁安康。
新年的时候宫里举办了盛大的宴席,每个人都要为皇帝贺岁,大家不约而同地比拼文才,贺词一个比一个辞藻华丽。
轮到我时,我在祈福灯上一字一字写下一句:“愿君,长命百岁,岁岁平安。“
再简单不过的一句话,随着千千万万盏灯一起,被放飞,浮动,升到浩瀚的夜空中。
无数光点汇成灿烂的星河。
顾琉没有嫌弃贺词的简单。
在我不知道的时候,也不知道他怎麽做到的,一夜过後,万千祈福灯掉落,散布四方,他找到了我的那一盏,存了起来。
那时候还是冬天。
寒冬过後,会有春和日暖,姹紫嫣红。
如果上辈子的时光就停滞在那时候,即使不算太圆满,但一切该有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