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车里的几个人忙着互相指责,压根没有工夫去检查一下马车。
顾锦沉默地在前边策马,里边乱纷纷一团,齐闵帝出宫打猎一趟,一转眼什麽都变了,曾经最爱的女人和最信任的臣子联合起来刺杀他谋反,尤其是孙太後,明晃晃地背叛,他忍了这麽长时间,重新见到这个女人,恨得咬牙切齿,不顾脖子边的刀,情绪激动地扑过去把孙太後按倒,死死掐住她的脖子,不留一丝馀力,是要把人掐死的架势。
柳青石冷眼旁观。
顾锦听到里面的动静,发觉不对,赶紧把马车停下来,掀开车帘後震惊得都呆了片刻。
反应过来後他冲上去企图把自己父皇拉开,怒火攻心的齐闵帝毫不留情,一脚把他踹倒。
顾锦只得抢过柳青石手里的武器逼迫他放手,情急之下失手捅死了父皇。
顾锦愣住。
齐闵帝被曾经宠爱的亲儿子杀死,临死还瞪大了眼睛看着这一对母子,死不瞑目。
孙太後不知道何时早已断了气,死相扭曲可怖。
多麽令人唏嘘的结局,当年他筹谋许久,一举抄了叶家,把叶皇後打入冷宫,连皇後生的太子都被流放,就为了迎心爱的女人入宫时,不知道有没有想到过今天。
而孙太後,当年趾高气扬,对着叶皇後落井下石,故意让人折磨顾琉时,估计也没料到今天,她会死在曾经给过她无限荣宠的男人手上。
身边接连死了两个人,柳青石始终无动于衷,甚至很是不耐烦,将一手把他提拔到权臣之位的齐闵帝尸体丢下马车,还想继续把另一个也踢下去,赶紧继续策马逃跑。
但顾锦从巨大的打击中勉强回过神来,制止了他,坚决不让他把母亲的尸首丢下去,两个人起了争执。
我和顾琉已经赶到,站在不远处的山坡上,我拿起弓箭,瞄准柳青石,一箭射中了他的腿。
柳青石跌下马车,与此同时,藏在车底的十五迅速出现,将顾锦制服,身後一队官兵赶来,利落地把两人捆得严严实实。
跟过来的大臣们都亲眼见证,先皇死于第二子之手,而顾琉是为父皇捉拿反贼的那一个。
多此一举放任他们将人劫持走,就是为了这一幕,让老皇帝死得合情合理,让顾琉获得群臣支持。
柳青石被我带到一处小院子,推倒在母亲跟前:“你的仇人,你亲手报仇吧。“
我随手丢给她一柄刀,钝刀。
这辈子我和她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隔了好多年没见过,她甚至都懒得朝我看一眼,死死盯着柳青石,积年的仇恨涌上心头,她捡起那把钝刀子,毫不犹豫地扎在了柳青石左腿的伤口上。
柳青石泰山崩于前而不变的脸终于扭曲了,痛苦地哀号着,疼得冷汗涔涔,我娘疯魔一样,一下一下往下扎,都是不会一击毙命的地方,到最後柳青石都成了个血人了,仍然留着一口气,痛苦地活着,只是早就没力气痛呼哀号了。
血都快流干的时候,我娘问他为什麽要那样做,为什麽要恩将仇报歹毒至此灭她满门。
柳青石虚弱地擡起眼,突然笑了起来,仿佛听到了什麽很可笑的问题,笑得越来越大声,神色也染上了癫狂:“为什麽?当然是因为我需要政绩在官场上立足啊!“
“如果不够狠,我现在恐怕还是个奴仆任人呼来喝去吧?父母是奴仆,子孙也是奴仆,世世代代永无翻身的可能。”
“如果不够狠,我一辈子也爬不到现在这个位置,只能是个庸庸碌碌的砖瓦,任那些权贵子弟差遣驱使,一群庸碌无能之辈,却能踩在我的头上趾高气扬。明明我才是殿试之时最拔尖的那一个,十年寒窗苦读,却敌不过他人祖父的一句美言,为什麽?凭什麽?”
“我不甘心啊,我总是在不甘心。那些生来就在山顶,什麽都不缺的人,自然可以不争不抢,善良正确,然後居高临下地指责我心狠手辣。我不畏惧任何人的指责,我就是心狠手辣,我要不择手段,一步一步往上爬,把他们都踩在脚下!“
柳青石是这样的人,他也不是毫无感情,我娘和李夫人离开他,他也会难受,但是那一点微不足道的感情,永远不会牵绊他的脚步,他最爱的只有自己,最看重的只有利益,野心勃勃,目标明确,奋不顾身。
他看向一旁的我,大笑:“我柳青石不是输不起的人,我很庆幸,我不是输给了权势贵胄,而是败在了自己看得起的亲女儿手上。是因为棋差一招而败北,而不是因为位卑轻贱。“
他拉住我娘的手连带她手里的钝刀,干脆利落地抹了自己的脖子,血汩汩地往外冒,柳青石慢慢没了声息。
一代权臣黯然谢幕。
我娘还陷在往事里,情绪激动,连带着对我也毫不掩饰厌恶与憎恨,她看向我,一皱眉,抄起手边的茶壶就朝我扔过来,直指眉心。
顾琉手疾眼快拉了我一把,太过突然,躲之不及,但好歹避开了眉心。
茶壶砸在我的额头上,磕出蜿蜒的血迹。
“他留下的孽种,你就不该活在这世上,你怎麽不去死?你也该死!“
我娘疯狂拿屋里的东西砸我,有什麽拿什麽,连那柄还带血的刀也毫不犹疑地扔过来,顾琉护着我躲开,连顾琉的娘亲听到动静也赶过来,护在我身前,不可置信地问:“你疯啦?她不是你亲生的吗?”
她试图劝我娘,“女孩子的脸娇弱,别这麽对她。阿陶是个好孩子,出身又不是她自己能选择的,她明明什麽也没做错。“
她转身安慰我,其实我一点也没伤心,全程冷眼看着我娘发疯,很早很早以前,我对她那天生的感情,已经消磨殆尽。
顾琉曾教我,把自己当成自己的小兔子对待。
把自己当小兔子,我忽然就明白了自己的可怜,也明白了他人的可恨。
从前的我被打骂也不知道躲,逆来顺受给她当出气筒,现在的我早已戒掉了讨好人的习惯。
世人常说,六亲缘浅,修得是两不欠。
两辈子,我帮她亲手报仇,年幼时照顾她,长大後保她富贵安宁,即使生来就带着罪孽,生恩养恩,我除了这一条命,也不欠她什麽了。
我平静地擦干净额角的鲜血,温和地与她诀别:“娘亲,这是我最後一次喊你,望从此以後我与你,再也不相见。“
她并没意识到我这话有多郑重,一如既往地对我恶语相向:“那你走啊!你滚!我也再也不想看到你!“
我头也不回地离开。
接着去了监牢里,看着被关押起来的顾锦,我把手里的毒酒端过去。
“你若活着,对他来说是个威胁。斩草除根,方得安心。“
我对顾锦说。
曾经那样潇洒不羁的顾锦,如今满眼颓败,他定定望了我许久,嘲弄地苦笑一声:“孤身一人过来,连个侍卫都不带,只要我想动手,就可以轻而易举地劫持你当人质逃跑……“
他眼眶又红了,却难得地没有流泪,眼底还有藏不住的委屈和卑微。他接过那杯毒酒,低头时满是落寞,“小柳,你就是仗着我喜欢你,吃定了我不会反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