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孤郁也看向君衡,笑道:“正是,眼看已至哺食,都该饿了吧?今日厨房进了几条上等朱砂鲤,味极美,殿下养伤这些日子一直清汤寡水,想来也是许久未尝鲜味了,今日便解了这个禁如何?”
独孤郁生得清俊斯文,人到中年後更添三分儒雅之气,声音和缓,语气又温柔,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衆目睽睽之下,君衡沉默一瞬,终是收了满身肃杀对着四周玄甲军一挥手:“好,有劳。”
……
周人喜食鲜味,除肉食外,鱼虾鼈蟹都在饮食之列,尤爱朱砂鲤。据说在一些盛産鲤鱼的淡水湖地区,上至妇孺下至小童,都会烹饪之法。所谓“尝自爱杯酒,得无相献酬。小童能脍鲤,少妾事莲舟。”
除了寻常的烹炸煮炒,周人还喜食鱼脍,鱼上岸即上桌,拌上葱姜丝丶蒜丶芥末丶酱醋和橙子捣烂制成的果酱,主打一个“鲜”字。
张格夹起一片鱼脍,见这鱼片切得薄如蝉翼,忍不住赞道:“好俊的刀工!”这样的刀工她以前只在视频中见过,除了机器,寻常厨师可没有这等精致的刀法。
独孤晴就在她左下首坐着,闻言道:“是吧,我家膳夫刀法甚妙,单是切鱼便会小晃白丶大晃白丶舞梨花丶柳叶缕等数十种刀法,我还去取过经呢!”
她是学暗器的,小时候有段时间练准星,不知怎的就对厨房膳夫的刀法産生了兴趣,研究了好一阵。
张格:“咦,那你也会这些刀法吗?”好厉害,这些名字她听都没听过。
独孤晴自信道:“那当然,改日我带你去河里捉两条,咱们现捉现杀,我给你切,那才新鲜呢!”
公主府的家宴自然不会只有鲤鱼可吃,张格这些日子住在公主府,已经充分见识到了‘镇国长公主’的豪奢。
金杯银盏,玉碗宝碟自不必提,单是每人面前食案上的点心,便有单笼金乳酥丶曼陀罗样夹饼丶巨胜奴丶贵妃红丶七返糕丶金领炙等数种,还有什麽御黄王母饭丶光明虾炙丶鸭花汤饼之类的硬菜,全都食材精细丶做法复杂丶口味细腻。
有一道通花软牛肠,张格吃着觉得口感筋道,香味扑鼻。独孤晴解释道此菜是将羊羔骨头里的鲜嫩骨髓取出,加入作料配菜後再塞进牛肠烹调而成:“这菜虽好,但十分靡费,一般只有大宴时才做,寻常我也吃不着呢。”
张格闻言一愣,既是寻常吃不着,为何今晚竟备了?还没等她细想,对面独孤郁已经做了解答——今晚竟是一场送别宴。
“殿下皇命在身,想来也不便在洛阳逗留太久,既然殿下的伤已经痊愈,又有啓程之意,我们也就不强留了。今日便权作送别小宴为殿下饯行吧,只是仓促设宴难免简薄,还请殿下见谅。”
独孤郁这话说得很自然,也很避重就轻,对今日清辉堂中发生的不虞丝毫未提,但话里的意思很明显。
张格与独孤晴对视一眼,俱沉默了,方才强撑起来的愉快气氛也瞬间烟消云散。而君瑶自从独孤郁出现,就再也没有说一个字。堂上一片沉寂,唯有君衡依旧神态自然:“孝期何谈欢宴,家常便饭就很好。”
独孤郁又问定于何时啓程,他好吩咐人收拾车马,打点行装。
君衡:“明日卯正就走,这些日子多谢长公主和驸马盛情款待,就不必远送了。”
卯正时天都未亮,独孤郁心里一斟酌,笑道:“既如此,咱们自家人就不讲这些繁文缛节了,我看明日不如让晴儿送殿下与王妃一程吧,她熟悉孟津渡的人事,若有什麽事也更便宜安排些。”
君衡看了看低着头不说话的张格,想她这些日子一直与独孤晴关系甚好,便点头应了:“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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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分已过,天短夜长。
卯正时分的洛阳城,天光虽还未亮,晨鼓却早已敲响过数遍。星罗棋布的里坊大门在晨鼓声中大开,炊烟丶叫卖声丶走街串巷贩卖胡饼笼饼的小商贩丶开门起肆的各色商贾……沉睡的洛阳城升起烟火之气,渐渐喧嚣热闹起来。
然而相比热闹的里坊大道,正在黄土路上向北赶路的一行人气氛就沉闷多了。除了吱哑的车轮声和呼啸而过的瑟瑟秋风,整支队伍只剩下哒哒马蹄声和铠甲刀剑碰撞的金戈声。
良久的沉默後,静寂的马车中方传出一声人语。
……
“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