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其他事情安排给州府官员後,君衡不管别的,只管盯着他们清路:“东西南北四个方向,每个方向先集中人手清出一条大道来,派专人看守,哪怕再下雪,这四条路也必须时刻保持畅通。常平仓既开,传令下去,前来服役清雪的百姓每人早晚供应一顿干的一顿稀的。若有主动前来服役的壮丁或妇人,同样照此办理。未成丁的孩童……清雪不行但可以负责盯路,扫扫新雪。一样照此供应,十岁以下供应减半。”
官员记下:“是。”
君衡想了想,又道:“若是人手和工具还不足,就去城里各世族和大贾家敲门,挨家挨户去要。要麽每家先交三十个壮丁出来跟着一起清路,要麽交六十件家夥事,以物抵人。”
“是。”
一切都安排好,君衡每天就乘着马车丶带着负责清路的官员满城逛——王爷要去城东,你们下面人不得赶紧把城东的路清出来,不然王爷怎麽过去啊?王爷在城东待烦了想去城西住住,那你们还等什麽呢,赶紧的啊!
什麽,你说你不想干活想回家抱小妾?来来,王爷就在那边等着移驾呢,你自己过去和王爷说吧!
……
君衡拿着灾情简报仔细看过一遍,数日不解的眉头终于散开了——也是亏得接连两日的大晴天,四处的积雪渐渐都化了,加上之前清出来的路,至少安阳城的东西南北总算是畅通了。
虽说路上泞了些,速度还快不起来,但总比继续堵在家里出不来好。百姓的适应力和生命力是极强的,只要能出门,就能先找到口饭撑下去。
只是城北这边的状况还艰难些。
东贵西富,南贫北贱。城北门楼边上这些里坊住的多是穷困或无恒産的百姓,房子也多是些夯土棚草房,冻死饿死的百姓最多。如今虽路况好了些,却还要防着疫病,得趁着天晴,赶紧把城里攒下的尸体拉去城外烧了才好……
君衡正在房中踱步思量,门外突然传来张游的声音:“殿下,王妃来了。”
嗯?
君衡还没反应过来,门已经被人用力推开,不过一晃眼,自己怀里便多了个带着满身寒湿气的人,紧紧箍着他不撒手。君衡惊讶:“你怎麽来了?”
张格没说话,君衡低头一看,这才发现她身上竟穿着一身从未见过的粗布衣裳,而且整个人狼狈不堪,蓬头垢面不说,从膝盖往下的裤管也都被泥水污水浸透了,若不仔细看还以为是逃难来的灾民。
“这是怎麽了,怎麽这副样子?”君衡皱眉道:“上官呢,你自己来的?”君衡追问几句,可张格一句也没答,他一愣,看了看门外还站着的张游,吩咐道:“去准备热水和干净的衣裳,看能不能找到妆盒妆镜,送一套来。”
张游:“是。”
正要退下,张格突然擡头道:“外面南角胡同上有一辆青布油车,里面是送我来的人,但他们自己过不来,还请将军带他们进来。”
张游看君衡,君衡虽不明白发生了什麽事,但也点头道:“先请他们在厢房稍坐。”
“是。”
张游一走,屋里没了外人,张格这才敢放松说话。她擡起头望着君衡着急道:“是康王!康王来了相州,我怀疑他和卢刺史勾结,要谋害你!上官季仙从今天一早就不见人影,也没有看到玄甲军,不知道他们是不是出了什麽事!刺史府的人我都不认识,也不知道你去哪里了,只好拜托卢家大娘子偷偷送我出来。出来後才知道你在城北赈灾……”
张格说着说着就落泪了——没有人知道她这一天到底是多麽恐惧,多麽惊慌。打从在梅林遇上康王,还差点被强迫,张格的心神就再也没敢放松过。
从前这古代虽恐怖,可不管遇上什麽事,张格的身边总是有人的。许姑姑丶徐尚宫丶二斤司巧丶阿晴丶上官,还有君衡。不管这些人有没有帮助,帮助有多大,至少他们立场一致,对她都是善意的,张格从未真正孤单过。
但这次张格身边再无旁人,她才发现原来孤身一人面对这个世界是多麽可怕。偏偏她不能怕,不敢怕!甚至不能有片刻的胆怯和软弱,必须咬着牙硬撑着往前跑,才有获救的可能。
直到现在见到君衡,温暖熟悉的怀抱,温柔关切的话语,细致入微的照顾……
这一切都还在,他还在!太好了,真的太好了。张格忍不住在君衡怀里痛哭出声:“我还以为你出事了,我还以为我再也见不到你了!”
原来失去他,她在这个世界寸步难行。而失去幽王,幽王妃就成了一个毫无意义的名号,任人欺凌。
泪水越流越多,渐成决堤之势,张格把自己哭得头昏脑涨,也把君衡给彻底哭蒙了。
他哪还有心思在追问什麽,只能赶紧先轻抚着张格的後背,一遍一遍温柔地安抚她:“没事了,没事了,别怕,有我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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刺史府。
卢挺看着面前脸色阴沉,带着近百护卫气势汹汹围住府邸的康王,也蒙了,结巴道:“殿丶殿下这是丶这是何意?”
康王冷笑一声:“本王今日在刺史府遇上了刺客,前来抓刺客!怎麽,卢刺史有什麽意见吗?”
这丶这?幽王和上官世子可还在城里没死呢,你丶你这是明目张胆来抓幽王妃的吗?
卢挺被康王随心所欲的行事作风惊呆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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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北官舍里,张格哭过一场,洗过澡换过衣服,又重新将妆发梳理好,激动的情绪终于渐渐平静下来。
君衡倒了杯水给她,虽不确定发生了什麽事,但还是先安慰道:“没事,就算康王来了也没什麽,他就是个花架子,不可能敢对玄甲军如何。上官今天没去看你,大概只是遇上什麽急事了。这几日城里有点乱,我正四下走动,很多琐事都顾不上,只能靠上官帮我盯着。我这就让人去问问,不用担心。”
君衡将她揽进怀里,温柔道:“怪我,只顾着忙忘了回去看看你,才叫你这样害怕。”妇人出嫁从夫,丈夫就是头顶的天,何况他们现在又是这样的处境,他突然不在她头顶罩着了,她自然会害怕担心。
张格确实没想到自己担心了一天的生死大事,到了君衡这里其实只是“太忙了都忘了和你说”,心情瞬间有种说不出的复杂。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好像又有点梗滞,她茫然半晌,最後却也只能道:“原来是这样……”
张格正语塞,又听君衡奇怪道:“不过你怎麽知道康王来了相州,难道他去了刺史府?”
张格一愣,张口要说,卡了一下却没说出来。没想到这一犹豫,外面又有人敲门:“殿下,路别驾已经派人收拢好了尸体,问是否现在就将尸体拉走?外面许多死者家属正围着赶尸车哭,路别驾怕人越聚越多会闹事,请示殿下是否要府兵动手驱赶?”
张格虽不清楚城北的具体状况,但一路走来也算明白了他这些日子在忙什麽,见君衡犹豫,连忙道:“我没事了,你快去忙吧,等你忙完咱们再说。”
知道他们都没出事,张格心中一块大石落地,瞬间就觉得康王也不是那麽可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