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鸿影接过,轻轻摩挲贝壳表面,手指忽而一滞:“老师,这贝壳……?”
徐崇箐笑笑:“儋州来的。定居京城这麽久,我也有十馀年没回过故乡了,都快忘了海边的浪花是怎样汹涌,海音是如何澎湃了。”
张月盈顿时只觉手中之物的重量瞬时沉了又沉。
她求助似地擡眸看了沈鸿影一眼,只听他低声道:“收下吧,老师并不差这一块贝壳。”
张月盈又郑重地同徐崇箐道了谢。
远处鼓楼传来声声鼓响,低沉幽远,惊起了宫阙间栖息的鸟群。
恍惚间,眼前青年的面容逐渐与故人重合,徐崇箐拍了拍沈鸿影的肩膀,正色道:“这鼓响了,宴就要开了。渺真,你可莫要让她失望。”
说完,徐崇箐坐回了席位,重新与旁边的翰林学士攀谈起来。
张月盈听出徐崇箐最後嘱咐沈鸿影的话颇为微妙,但又不明其中缘由,整个人显得懵懵的。
两人落座後,沈鸿影同她咬耳朵道:“我当年病後,身体虚弱,宫里的学士不敢教我,幸亏老师将我收归门下。此後,我便跟着他在长青书院长住。我也曾好奇过老师为何待我这般好,直到那一日——”
徐崇箐醉酒,年幼的沈鸿影闯入了他的书房,看见了一屋子的女子画像。画像中女子的面容皆被毁去,但又都是同一人,从笔触间隐隐能够感觉到执笔人对画中女子倾注了极深的情感。
而徐崇箐面颊熏红,伏于桌案之上挥毫泼墨,寥寥几笔便勾勒出了仕女容颜,又骤然毁去。
沈鸿影仅仅偷瞄了一眼,便将画像记在了心中,而没过多久他便在东山寺见到了一模一样的一张脸。
“我并不知老师与她有何等交集,只知晓老师来自儋州,而她也曾随父流放儋州多年。”沈鸿影若有所思。
忽然,袖口轻轻一动,垂眸见张月盈正扯着他的衣袖:“不论缘由,徐山长待你均是出自本心,不是吗?”
“嗯。”沈鸿影微微颔首。
随着铜管乐起,皇亲贵戚们打扮得珠光宝气,按照品秩高低依次入座。片刻後,钟鼓齐鸣,皇帝登临御座,头戴长耳幞头,明黄礼服加身,威仪天成。
霎那间,群臣俯首,声呼万岁。
张月盈偷偷擡眸,却觉皇帝的身体并不像所表现出来的那样好,扶着龙椅微微发颤的手已经出卖了他的虚弱。
“平身——”福宁殿大总管崇源高呼一声,衆人起身归座。
诸葛学士出列,展开一卷七色圣旨,朗声念道:“门下。朕膺昊天之眷命……”
这一大长串文字无非是歌功颂德,赞美皇帝如何如何英明,带领国朝走向光明的未来。
此等一成不变的官话,听得张月盈脑袋昏昏沉沉,她面作认聆听状,实则暗中观察着席上衆人的情况。
坐在最上面的自然是皇帝和太後,按照从前的旧例,最靠近御座的右侧应该是黄淑妃的位置,而今日却换成了许宜年。不少昔年旧人望去,几乎以为回到了皇帝践祚之初太後丶皇帝丶叶皇後三人同座的场景。
然後,便是黄淑妃与皇甫德妃。黄淑妃似乎丝毫不在意自己被许宜年压了一头,只是摩挲着丹红甲蔻,时不时擡眼,瞄得却是太後的位置。皇甫德妃似乎生了一场大病,瘦得几乎只剩皮包骨头,宽大的礼服空空荡荡地挂在她身上。
楚王终于被放出了府,似乎因为受了大挫,没了母家和岳家的助力,夺位机会渺茫,整个人潦草了许多,连下巴上的青茬都没有刮干净,也没认真听旨,反倒有一杯没一杯地喝着酒。至于成王,张月盈觉得他不知道是不是去进修了演技,眼里对皇帝的孺慕几乎要溢出来,让人半点儿也想不到他今夜要做些什麽。
成王妃仍然重病不起,陪伴成王身侧的变成了张月芬。因为长兴伯入狱,她也憔悴了不少,但打扮得还是十分郑重,倒显出了几分神采奕奕。
几声钟磬之音後,宴会正式开始。
丝竹管弦响起,舞姬们水袖轻拂,于殿中翩然起舞。
宫人们先呈上一道道精致的冷盘,多是金丝蜜枣丶芥末鱼脍,翡翠拌鸡丝之类的常见菜品。随後是几道热菜,个个色香味俱全,这才是真的下了功夫。其中一道石鸡甚合张月盈口味,她连尝了好几块。
此石鸡并非鸡而是山蛙,张月盈总算久违地吃了一回酸菜烧蛙了。
宴席间,朝臣们觥筹交错,推杯换盏,互相交际了起来。
这样的喧闹声里,一樽酒盏落地的声音并未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俄尔,殿门倏尔开了,大殿角落的灯突然被吹灭了几盏,光线骤然昏暗下来。
“怎麽了?快让人把灯点上。”正在饮酒的皇帝吩咐道。
话音未落,一支羽箭自殿外射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