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为高门大户养出来的姑娘,连同情一个人都要寻个理由。
沈淮安被太多太多人看过了。
在寒冬天却只着单衣之际,他一块碎银换成铜板,买一个馒头,再同买书的老翁讲半日价钱,拎回都快被翻烂得《易经》《礼记》。
那时看他的人更多,同情或是可怜。
沈淮安主动解释:“父母病逝以後,家中只独我一人……他捡到我时,刚从赌坊里出来,问我想不想拜他为师,我没有家人,叫他一声师傅,其实他这人除了赌以外,旁得都挺好,毫不保留地教了我许多,从愠怀到上京,我早已经将他当成父亲一般对待,这些年行医攒下的钱,也尽数存下,在上京租一间铺子,开一间医馆。”
“只是我没想到他会将那些钱又拿去赌,”沈淮安仍然在笑:“明日去京中考试,我原想着去看看他再走的,未想到他只馀下一间医馆,人却不知去了何处。”
“这样啊……”陆念安指尖触在瓷碗边沿,眼眸微微湿濡起来。
她好像真的有些可怜沈大夫了。
听一个人讲述曾经时,不免想起有关于自己的回忆,然後感同身受,或是单纯同情。
时隔两年,陆念安只是又想起那个腐烂的秋日。
在一切彻底安静下来以後,唯一能发出动静的,是静放于院中的那盏水缸。
没有人知道那里还藏着一个鲜活孩子,被藏在缸中鲜活的孩子,也不知外面只剩下一片死寂。
陆念是在第二日的晚上,才意识到她的娘亲不会醒来了。
再次以前,她以为那只是“睡觉”。
第一日,天微微亮时,陆念一个人去了身後的山中,往常她都是跟着娘亲的。
秋雨以後,山里会冒出许多蘑菇,母女俩拾满满一筐,用油炒熟,能吃整整一天。
秋雨以後的山中,又湿又滑,要手脚并用的往上爬。
陆念其实好怕的,可娘亲病倒了……
娘亲说,要多多吃饭就会病好。
于是那一日,陆念独自爬进深山之中,摘了三朵蘑菇。
回到家,她还将自己收拾干净,娘亲不喜欢她脏兮兮的。
只是等陆念换好衣裙,她发现自己还未有竈台高,她生不起火,亦拿不起那长长的竹铲。
在屋中呆了许久,最後陆念却抱着蘑菇又回到了院子——娘亲仍躺在那里,闭上眼,衣衫之间,血痕斑驳。
她抱着蘑菇也乖乖躺下。
就躺在熟悉的人身旁,钻进熟悉的人怀中,同她一起沉沉睡去。
陆念安还是不知如何去形容那感受。
那种冰凉的,令人恐惧地触感。
她开始讨厌自己是热的,讨厌只有自己能睁开眼。
于是第二日,她乖乖回到米缸中,又艰难地合上盖子。
她要听娘亲的话。
……
陆念安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哭了,谢绝掉沈淮安递过来的手帕,她低头用袖摆擦泪。
所以她有些没办法想象,一个人要怎麽生活呢?
要如何才能够习惯。
难过至极地回到茶楼门前。
卯时初,日光已不似方才那般明了,被层层薄云遮掩住。
长街旁,几间铺子的门正被合上。
日出而出,日落而归,在过一会儿,这里的人都该回家了。
只茶楼要一直开到三更天,陆陆续续还有人往里,赶去听“夜戏”。掌柜的站在门前,第三次擡头看,想上前提醒此处不能停马车,只是莫名胆怯……一直拖到现在。
缓慢走回的陆念安同样注意到这一辆马车,以及正静立在马车旁的陆祈。
是哥哥来接她了。
人脆弱之际,大多想同熟悉的人呆在一起,陆念安脆弱之际,见到熟悉的人便忍不住落泪。
她甚至等不及哥哥朝他走来。
陆念安很快朝前方跑过去,步伐凌乱,又跌跌撞撞停下。
心中有许多话相同哥哥说,陆念安觉得自己又成长了些,她想告诉哥哥自己以後会好好听话。
低眉眸思考着该如何开口,片刻後,陆念安仰起头——
陆祈目光沉沉,擡手触在她泛红的眼角处:“阿念喜欢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