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走到妆奁前,翻了半天,这才想起来,上元那日她心情不快,丢在了梦雨楼的抽屉里。
她心脏突然突突地抽了两下,而後一阵剧痛袭来。她的手下意识去扶桌沿,却只是扫落了妆奁,将那些华美的珠翠摔得满地都是。
她没能借住力,双腿泛软,径自跌倒在了地上。
彤华强忍着痛意,挣扎着擡头,看见窗外月上中天,突然後知後觉地反应过来今天是什麽日子,于是立刻扬手布置下一个结界,将这寝殿内室变成一个足够封闭的环境。
门外有人快步跑来,焦灼但很轻地拍了拍房门,她猜应该是慎知,或者是陵游。因为知道她绝情咒反噬的只有他们,但她已经顾不上管了。
今日是十三日,是她每月反噬的日子。
彤华放过结界,便彻底失了力气,蜷缩在原地。她眼前只剩下一片模糊,连声音都快要听不进耳。
这些年来咒印发作,每一次都比前一次要严重一些。彤华向来能忍耐,从前也便罢了,如今时间日久,她便有忍耐不住的时候。
故而这些年里每到这日,她便号称修养,自己去蕴灵池躲起来,总之那里有本源灵力供给,不会让她太过难熬。
骄傲的彤华君,不想让任何人看见她咒印发作的模样。
但是有一个人不一样。
那黑衣人轻易地穿过这封闭的结界,在她身前现出身形。他没有任何多馀的动作,直接将她抱了起来,向榻边走去。
她实在太痛,忍受不住,他抱过她那一刻,她立刻抓住了他的手臂。可他的袖管空空荡荡,她也只能攥住一把冰凉的布料。
即便如此,他依旧稳稳抱着她。
他魂魄不全,没有实体,只有灵识和法力,没有术法支撑的身体和变幻的斗篷,他便无法给她一个具象的认识。
但是他必须要告诉她——
你看,我在呢,我一直在你身边呢。
他是只有她才知道的存在,除了守护在她身边,他似乎已没有其他去处。
他将她放在榻上,没有松手,只是抱紧了她。她就那样紧密地蜷缩在他怀里,他不能做更多,不能替她分担痛苦,只能用法力将黑袍斗篷填充紧实,让她依靠过来的时候,最起码有个实处可落定。
彤华可以封住自己的意识,使自己暂时昏迷,以度过这段时间。可见到他来了,她没有这样做,甚至还扯出一个笑来:“我当初如果能救你就好了。”
如果能救你,你起码不会像现在这样,没有去处,也没有自己。
这话她已经不是第一次对他说,他用毫无生气的声音再次回应她道:“别胡说。”
“我没胡说。”
她死死地拽着他的衣襟,妄图分散自己的注意力:“你快想啊,你快想起来……”
她闭上了眼睛撞进他怀里,不知是痛还是旁的原因,眼角湿了,大颗的眼泪哭出来,声音抽抽搭搭,又痛又恨。
她是不爱哭的人,给人的一贯印象,无非是性格乖张,手段强硬,但自己似乎,总害她哭。
他沉默着将她抱紧:“抱歉。”
抱歉,我全部都无法想起来,有关当初我到底是怎麽死去,被谁所杀,又是如何落到了这番田地。
当初到底发生了什麽,他一点也记不起来。
她瓮声道:“你混蛋……”
为什麽要因为这种事向她道歉?
他应了一声,终陷入长久的沉默。
彤华在深切的痛意里浮浮沉沉,脑海里的画面光怪陆离。那些她忘记的与记起的回忆,在她眼前交错闪过。
她看见长夜未央,灯火辉煌,英俊潇洒的白衣段郎,孑然一身走在熙攘的长街人群里。
她看到他,又是难过,又是生气,又是委屈。但她还是控制不住地对他笑,向他招手。
那一瞬间,无情的段郎眼里,好像也含着对她的温柔笑意。
她想,段玉楼除了不爱她,其实也没什麽不好的。最起码,最後他还是一直留在了卫国,他不会因为赵琬而放弃救她,也不会因为赵琬放弃攻薛。
她一生没等到他回头,可他还是走到了她的身边。他陪她从青冥走向乱世,从九国走向卫朝天下。他已经与她相伴一生,她还要如何要求更多?
原本,她入世这一回,就不是为了同他相守。
是她太贪心,见他,便爱他。
黑衣人不入她的梦,只是在现实里拥抱住她,一次又一次擦去她眼角的泪水,两人徒留长久的痛与沉默。
他强行封住了她的意识,等她自己醒来的时候,痛意已经慢慢过去。
他低着头,帽子垂下来,黑漆漆的洞口面向她:“子时过了。”
夜半,月落,日升,残阳血照,晚星孤悬。
十二个时辰过去,这一天的痛苦,终于结束了。
他动作温柔,一下一下抚摸着她的头和後背,听见她闭着眼轻轻道:“对不起啊,小师兄……”
这个连身体都没有的可怜人,闻言将她抱得更紧。
没关系,小涵。
小师兄没怪过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