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瞻听见这话,心下有些恍神,一时未说出话来。
而那使官已转身出去,让仙侍们侍候他盥洗沐浴了。
他避世三十年,潜心研习修灵道,要义难破,未有所成;後又入世二十年,杀人无数,不辨敌友,早失道心。
这世道实在可笑。
才华满腹的同门都死于乱世,最後却是他,靠一身杀孽得见仙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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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後再无一人理会云瞻。
他难得地睡到日上三更,这种日子,便是从前求学的时候也很少。
他尝试出门,发现只要不走动太多,也无人来管束他,故便在门口石塘,百无聊赖地看着红莲游鱼。
如此无聊地过了两日,见得内廷来了一位紫衣仙官,正是紫毫。
紫毫抄书时早就见识过:这位将军征战时曾放言,“愿终乱世,还与百姓”。
眼见得乱世将尽却不见太平,他应当是很不甘心,所以才不来内廷受命。
他带着文书借故前来,正巧便见云瞻。
紫毫性格活泼,三言两语便与云瞻搭上了话,这才知云瞻是要等陵游安排,不免心中纳罕。
也不知区区一个凡人,有什麽特别的,竟要陵游亲自安排。
他脸上倒是笑起来:“这说不准还是好事。天庭规矩森严,层级分明,不是舒心的地方。若是使君看重将军,让将军留在内廷就职,出身彤华主门下,又何愁前路不平?”
云瞻只想回人间,对前路没有期待,对这里的神主也没有兴趣,神色淡淡地应声而过。
紫毫瞧见他模样,只道他轻视彤华,分外不满地说起来:“彤华主虽说年纪小些,身体也不大好,但人却十分强势厉害,三界之内一向是无往不胜。人间地域最广最为富庶的苍洲,秘法最多的云洲,还有资源矿産最丰饶的阳洲,皆属彤华主管辖之下。来日将军若是得见,便可得知彤华主是多麽厉害的神女。”
紫毫说起彤华,眼睛都亮了三分,表情十分骄傲。
云瞻看着他这奕奕神采,一时出神,想到了一位故人。
他那故人风流倜傥,机敏聪慧,性情诙谐,大抵是得了造物十分偏爱,才长成那般令人艳羡的模样。
世道幸而有他,故而世道不肯放过他。
紫毫见云瞻目色放空,顿了顿,唤他:“将军?”
云瞻回神,笑吟吟说抱歉,一时想到了故人。
紫毫听他如此说,便问:“我日日抄写人间事记。将军这故人是何名讳?我兴许知道。”
云瞻想,世人皆羡他,神明如是否?
“他姓段,名玉楼,字云停。仙君可知道?”
紫毫怔住了。
他突然想起来,世人皆道这位将军出身草莽,却无人知,他幼时便已拜入青冥山宗,那原也是段玉楼的师门。
紫毫正要开口,却听天际有破空之声。
只见一道蓝色影子闯入群玉山结界,落定在璇玑宫门以外,全然视中枢不可驾云的规矩如无物。
云瞻见这般张扬的行径,正纳罕是谁,便见紫毫起身道:“使君回来了。”
门口走进来的那年轻使君,长相不过双十,十分年轻俊俏。
他马尾高束,刺绣的星蓝色发带垂于发间,身着一袭利落劲装,步伐轻快,身体挺拔,整个人如同初升旭日一般的耀眼。
云瞻远远看着,觉得自己兴许是疯了,来到定世洲以後,看到一个两个仙君,皆觉得像段玉楼。
有使官向陵游见礼,说了几句话,指了指云瞻和紫毫这边,引他回头去看。
陵游擡着明亮的眉眼,转身望了过来。
他身边那使官几步走过来,唤云瞻上前。
紫毫连忙推了推他:“陵游使君一贯是好说话的,小仙祝将军好运了。”
云瞻谢过紫毫,大步迈去,而陵游未等他走到近前,便已先转身向使官殿内走去。
使官殿内左右共设六室,此刻皆开着房门,得见有使官往来处理公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