彤华果断道:“这个与你无关。”
她分明想知道,却还是不肯与自己明言,这让云瞻有些失望。但他沉默片刻,还是回答了她最初的问题。
“我去找你,想同你说两句话。”
那时候,他是去找她了的。
--
当日在人间,云瞻最後一次与白沫涵相见,是在飞升前二十多年,富丽的卫国皇宫之中。
他听说白沫涵受困,黑衣夜潜入宫去找她。卫宫中的防守本就严密,白沫涵住处的兵士更是将那座宫室围得密不透风。
他排除万难才设法见到她一面。她那时候的状况很不好,他说要带她离开卫宫,她却执意不肯。
她说段玉楼还没回来,她不能走。
他那夜独身而归,又在卫都等了两年,只见得一封又一封的捷报送进皇宫。
卫国的军队大胜,云瞻眼见得卫国王都满城披红,心里万分着急地想段玉楼怎麽还不回来,想白沫涵怎麽还不出来。
但随後不多时,便听得丧钟鸣彻都城。
段玉楼死了。
後来云瞻漂泊他国,投身军中。乱世的军队没什麽忠诚可言,今日胜明日逃,哪边风大哪边倒。他赢过,也降过,最後得了赏识,遇了贵人,做了将军,时隔二十年又杀进卫国宫殿。
他迫切地想要见见那做了太妃的白沫涵,却还是没能看到。在他飞升之後,他才知道,白太妃在那座宫殿中焚火而亡。
他心愿还是偿不了——段玉楼没有回来,白沫涵也再没有走出来。
他戎马半生,就见了她那麽一眼。
彤华没有笑意地勾着嘴角,问他:“见到我了,又想说什麽?”
云瞻在先前天界那一场大宴上已经见过彤华一次了,那一面实在算不上什麽好的记忆。
彤华顶替印珈蓝,终究只是隐秘之事。他在七重天那面观世镜前看了人间三百年,只以为是当初那个毁掉了青冥山的半妖声名鹊起,而凡人将其奉若神明。
至于彤华,她如此漠然,什麽都没有做。
他已经不想再多说什麽了。
云瞻面对她的询问,哂笑道:“没什麽可说的了。彤华君与我,不是同路人。”
她入世二十年,回来继续做高高在上的神女,觉得人间与天界一般无聊。可那短暂的时间,对他来说,却是永远也无法忘怀的一生。
云瞻的口吻里带着些暗藏的讽刺,彤华不再望他,垂首道:“所以我才最讨厌你们这些直接飞升上来的仙君。前尘不死,何以为仙?”
云瞻心中再一次对她浮现出浓重的失望——他以为她和别人不一样,可原来她也是这样自恃身份的神明,与旁人也没什麽两样。
云瞻攥紧了拳,掌心发痛:“你的事迹在上天庭不稀奇。部下使官被杀,你心怀怒意,便不由分说向长姐的使官下手。而青冥山竭力护你一世,覆灭时你却不闻不问。你如此冷漠嗜杀,何以为神?”
他一字一顿地质问她:“希灵氏为人供奉,你怎配为世人之神?”
彤华擡眼,静静看向他。
她那一双无波无澜的眼睛乌黑深邃,望之便宛如落入万丈深渊。
云瞻只觉周围环境霎起威压,迫得他不得不使出全部仙力抵抗,即便如此,他仍旧是立刻弓腰跪在了地上。
彤华就静静地看着他被她压弯一身傲骨。
云瞻讽刺道:“你不占道理,便只剩强权。衆生跪你,几人服你?”
彤华垂眼望他,道:“我生而为神,我如何,神道如何。”
她扯了扯唇角,不屑于他的不自量力:“你杀尽凡人,才飞升为仙。若你不服我,大可再来杀神证道,试试这苍天究竟看的是谁的规矩,究竟站在谁的一边。”
云瞻额角有汗水滚滚而下,却仍旧固执擡头,用锐利的目光紧紧盯着她:“既入青冥,万死无悔。我立过誓,自然要守一辈子青冥!”
彤华看他这样固执坚持的模样,眼中浮现出了一丝开始厌烦的情绪。她静静问他道:“宁玉光,你有什麽话要同我直说吗?我只给你这最後一次机会。”
青冥五徒宁玉光,字云瞻,少年时跳脱顽劣,资质在同门间最差,一生只愿做个侠客。奈何世事无常,最後却做了个将军,血债累累,成了青冥山唯一一个飞升成仙的弟子。
他听见彤华这样叫他,怔了一瞬,而後静默在了原地。
他咬牙道:“没有。”
彤华有些失望了。
她从袖中取出一块玉,扔到了宁玉光面前:“你一向细致入微,又如此聪明,难道猜不到,是印珈蓝夺走了白沫涵的身体吗?”
他沉默着,攥紧了拳。
他没有否认,也……没有惊讶。
“你真正痛恨的,是那个毁掉了青冥的白沫涵吗?”
她顿了顿,又问道:“还是那个,眼看着青冥覆灭,却无动于衷的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