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2。我的王子,我的公主
楚娜不知自己睡了多久。梦境和现实像两幅交叠晕染的画,边界难分。有时她将光怪陆离的色块丶倒悬的树木和没有面孔的生物当成现实,而将药片丶床单和头上的顶灯当成幻境。有时她睁着眼睛做梦,闭着眼睛回神,有时她才好容易分清楚,又一头栽进下一段循环中。
而无论梦或现实,都烧灼丶垂坠又粘腻。一层累一层压在她脑门上,简直有百斤,不,千斤重量——
楚娜伸手去摸,想知道究竟什麽玩意重成这样,摸着条毛巾。
毛巾轻,重的是她自己。支起身体都难,眼神刚对焦便一阵眩晕。她喘着气,去够床头柜上的手机。只听沙发弹簧吱吱作响,有人从上头起身,大步走过来。
楚娜擡头一看,是个陌生妇女,五十上下,开口就把她说蒙了:“%&%?*#¥%@¥%%?”
方言里又串了乡音,抑扬顿挫仿佛山歌,就是一个字都听不明白。妇女见楚娜不解,做了个喝水的动作。
楚娜忙点头:“水,好。”
妇女接了水递过来,楚娜一口气喝完:“周榛宇请您来的?昨晚一直是您在照顾我?”
对方摆手:“%¥……%……%%¥&。”
两个人鸡同鸭讲地比划半天,都累得够呛。楚娜干脆放弃,指指手机:“谢谢。”
她拿到手机,将该处理的信息处理完,给秦琪去了个电话。最後刷了下朋友圈。
思南两天内连发了好几条。一行人昨日傍晚出发,去二十海里外的岛上开篝火晚会,明早开回环礁附近看日出。
照片上是近海温柔的海浪和层次丰富的蓝。海天一色,被浮云分隔。无人机俯拍的环礁泻湖,则像一小块靛青颜料入海,洇而不散。
至于香槟丰富的泡沫,年轻女孩的曲线。每一样都是比旧酒店和高烧好得多的事物。
说到底,在享受这一切之前,小周总还能记得找个人来照顾她,已经非常够意思,非常到位,已经仁至义,仁至,仁——
算了,去他的仁至义尽吧。楚娜将手机扣进被褥,翻过身,注视窗外单调的山和树。道理是道理,情绪是情绪。它两个总有不碰头的时候。
她激越一阵低落一阵。热度跟着上来,人又渐渐昏沉。再次醒来,只感觉喉头有锯子在刮,额上毛巾又换过一条。她左右顾盼,见近旁空空荡荡。只有洗手间传来哗哗水声,照顾她的那个人正在搓洗东西。
“阿姨?阿姨!”
楚娜喊不出声,自然也无人回应。看杯中还有残水,伸手去够。一用力,整个人咣当侧翻下去。
她再没气力爬回床上,决定就这麽躺着拉倒。刚闭上眼睛,就听脚步到了跟前。来人发出一声烦恼又好笑的叹息:“真有你的。”
说罢伸臂抄过她脖颈和膝弯,将她连带被子从地上抱起来。
楚娜估计自己又开始混淆梦和现实,实在是因为这个梦有触感,有温度,还会张口揶揄她。容不得她不混淆。
“你不是,出海玩了吗?”
周榛宇将她放到床上:“我去玩,你怎麽办?”
楚娜闭闭眼睛,又睁开,他还在这。衣袖挽到臂肘,手臂因为刚浸过水格外凉,刺激得她一阵战栗。
“那位阿姨呢?”
“她?她是小宋的妈妈。过来看儿子,帮忙看会儿你。”周榛宇正色道:“对了,她说你一醒就玩手机,让我管管。”
楚娜隔着被子碰到他的手,刚想往里缩却被握住。微微一挣,便触及他掌沿在植物园那回拜她所赐的伤口。痂刚脱落,新长出一层皮肉,边缘都还粗糙着。
算了,楚娜叹口气想。此刻,只有此刻,他们就别再互相伤害了吧。
几小时前,她从餐厅积水中救了小孩上岸,望见周榛宇挤开人群寻找自己。认识这麽久,她还是头一回见他这种状态,好像人悬在半空,被一根名为恐惧的细线切割拉扯,又失重,又失控,随时可能一头倒栽下去。甚至在她叫住他之後,他回头失焦了好几秒才认出她。
当时楚娜坐在台阶上,看着一身泥泞的小周总,没告诉他他的样子有多狼狈,没追问他为何智商忽然掉线,更没戳穿他一开口连牙关都在发抖。
看他们两个傻瓜,非得要在失而复得的恐惧中确认心意。
“哦,阿姨还说了什麽?”
周榛宇用另一只手替她放平枕头:“还问你想吃点什麽,她做好送来。”
“都行,都可以。”
他点点头,又起了个无关紧要的话题,继续这麽紧紧握着她,怕她忽然消失似的。两人都当不知道这回事,是手有它自己的意识。
。
接下来的整天,楚娜吃了药睡睡醒醒。大多数时候醒来他都在身边,有一两次不在但很快回来。到夜晚她完全退了烧,晨昏颠倒的後果也开始呈现。
周榛宇侧卧在床另一边,视线从手机上移开,看着她又翻了个身:“睡不着?”
“睡不着。”
他在她身旁躺下:“那给你讲个故事吧。”
“别太刺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