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舍不弃,也忘不掉。
孟摧雪失魂落魄的坐了回去,合眼沉入重重梦魇。
又是秋亭雪。
彼时华服少年醉倒风雪长亭,忽闻锐器抽断长风,睁眼就见仙人负剑,踏雪斩风。
雪衣又踏雪,分不清何为雪,何为仙。
孟摧雪醉的眼都潋滟,在谢蓬莱走近时只看清仙人发和金银瞳。
谢蓬莱垂眸看了少年许久,最终将手掌轻轻抚落在少年头顶,於是少年顿觉灵台清明,终於看清了仙人面容。
和周身气度一样,谢蓬莱美则美矣,可终究不像活人。
倒像神像。
孟摧雪一时间看呆了,直到谢蓬莱开口时才回神。
「名字。」
孟摧雪一下没反应过来他在说什麽,谢蓬莱难得耐心,又问了一遍:「吾问,你的名字。」
名字啊……少年想,孟四算吗?但他不觉得这是个名字,只乌衣巷里就有不知几户孟姓人家,也有不知道几个没有名字的孟四。
「没有名字,家中姓孟,行四,一般叫我四郎。」
谢蓬莱没再多问,但并不是看懂了少年的落寞,他只是不在乎,於是仙人又问:「为何买醉?」
少年忽然笑了,放肆的伸手扯住仙人垂落在他眼前的雪发,托着下巴仰脸:「举杯当然是为消愁,仙人竟不知吗?」
谢蓬莱皱眉,挥开他的手轻声斥责道:「放肆。」简直是放浪形骸。
孟摧雪笑得确实放肆,半个人都趴在桌面上,毫不在意酒杯翻倒,琼浆玉液沾湿衣襟,一双鲛蓝眼睛笑得眯着,只映出眼前雪衣仙。
「仙人,第一次有人说我放肆。」
「可放肆如何?不放肆又如何?左右没人在意,倒不如我随心所欲,还落个自在。」
谢蓬莱倒是没想到他能说出来这麽一番话。
少年住在乌衣巷,穿的是锦绣衣,喝的是金玉酒,但他似乎并不想要这些。
於是他问:「你想要的是什麽?」
孟摧雪扯不到谢蓬莱的发,就指尖绕着自己的头发玩,闻言微微抬眼道:「仙人要帮我实现愿望吗?」
谢蓬莱摇头:「吾做不到。」他还不是真仙。
孟摧雪不小心扯断了自己一根长发,疼得「嘶」了一声,脸色的笑都淡了三分:「那说了也是多馀,我不要了。」
谢蓬莱没说话,他看出来少年的眼睛都黯淡了不少,於是默了片刻,他终於问出了自己来到他面前的目的:「既无牵绊,不如随吾离开。」
孟摧雪不说话,怎麽可能没有牵绊?
少年踉跄起身的瞬间,华服褪色,琼浆枯涸,一头青丝中顷刻间便生了几缕霜色,墨黑道袍猎猎当风,孟摧雪周身气度骤变,身量抽长,邪气节节攀升,模糊了青年的面容。
「谢蓬莱」像没有发现异常般皱眉:「为何不语?」
孟摧雪低声道:「随你……去哪?」
「谢蓬莱」愣住了,轻声呢喃道:「去哪……去哪…?」
於是仙人面色骤然扭曲,终於变成了漆黑一团的魇魔,尖利的爪袭向孟摧雪:「去死吧!!」
青霜剑凭空出现在孟摧雪手中,剑未出鞘,只漆黑剑光一晃,魇魔便直接灰飞烟灭,融进孟摧雪周身的滔天邪气之中。
长亭不再,风雪也停,梦境不断坍缩失真,最後只剩孟摧雪一人站在这一片扭曲的世界中心,负剑沉默。
直到世界漆黑一片,声音也全无踪迹,死寂之中只闻青年的低吟。
孟摧雪低着头,鬓角垂落的发遮住了脸,也掩饰了痛苦荒芜的眼。
「谢蓬莱,你叫我如何跟你走?」
「给我希望的是你,不闻不问的也是你,甚至到最後亲手杀死我的还是你。」
似乎是感知到他的想法,漆黑死寂的世界之中又出现了一抹雪色。
孟摧雪颤着眼睫看向他,咧开嘴笑了。
「谢蓬莱。」
我不会再梦到你了。
初识时长亭风雪,你身披凛冽的风,执剑独立又如落雪匆匆,赠我旧梦也赠我长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