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翊没说自己在哪里,但纪舒遥还是凭直觉一眼看到後院酒店停车场里停着的车。
周翊坐在车里,她走过去,像从前一样,轻车熟路得拉开门坐上副驾驶。
谁都没有看谁,也没人先开口。
车里有淡淡的梨子香薰味,混着点医院的味道加上未散尽的酒气。纪舒遥馀光瞥见周翊搭在方向盘上的手背上,还留着打点滴的针孔和淤青。
她故作地转向周翊,笑着说,
「你该不会是酒驾了吧」。
寂静骤然被打破,车内空气好像开始流动起来。
周翊也笑了,好像不经意得对上她的目光,
「代驾,我可是遵纪守法好公民」,声音依旧喑哑。
两句乾巴巴的对话就结束了。
往事汹涌,他们都有太多想说的想问的想撕扯的和想不明白的东西。却没人知道该说些什麽,从哪里说起。
没人敢开口说从前,那即将泄洪的大堤,轻轻敲开一个口子,喷薄而下的水流就会立刻冲垮此刻虚假而脆弱的祥和。
「所以周翊,你今天是来祝福我的吗?」
纪舒遥直直盯着周翊的眼睛,问得郑重而真挚。
那一瞬间,周翊恍然回到高考结束那年夏天,他们班上几个玩得好的同学一起去海边。他拉着纪舒遥坐在沙滩上吹风。
当时她喝得微醺,也是这样仰起头看着周翊,
「周翊,我问你哦,你喜欢我什麽啊」。她的眼睛本身就是好看的形状,亮晶晶的,因为酒精作用眼皮有点打架,长长的睫毛呼扇,却努力睁开,盯着周翊问得认真。
根本来不及思考,那一瞬间,周翊欺身吻了上去。
海风凉凉的,岸边零星几点亮灯,她的嘴巴里还残留着接骨木酒的淡淡甜香。
周翊没告诉过纪舒遥,他喜欢她偶尔认真时直视自己清亮而真挚的目光,那是纪舒遥清醒克制的人生中鲜少袒露的天真。
男人嘛,总爱烂漫少女的风情,风尘女子的清纯,坚韧倔强里的脆弱和隐忍忧郁中的天真。
可他还是辜负了,时间一长,世事流转,很多以为不会变的东西,其实都变了。
「如果我说我是来抢亲的,却来晚了,你信吗」,周翊问她。
纪舒遥别过脸去看着窗外,轻哂,「你本该是最早的」。
初恋,十八岁相恋到如今,最初还是青葱的少男少女,懵懵懂懂一路学着爱与被爱,理解,包容,和成全。明明最早来的人,最终却是迟了。
周翊哑然,苦笑了下,伸手打开副驾驶前面的抽屉,拿出一个信封。塞到纪舒遥手里。
纪舒遥没低头看,凭手感摸出了里面大概是张银行卡。
「我把之前的婚房卖掉了,卡里有290万,密码是你的生日。」
周翊想了想,又添上一句,「这笔钱你自己拿好,不要让你爸妈和。。。。。。黎程知道」。
290万,这并不是笔小钱,说不惊讶是假的。尤其是听到最後那句的时候,纪舒遥还是没绷住,鼻子一酸,眼泪就这麽遽然落下。
周翊知道的,他都知道,他了解她赌鬼的父亲,不靠谱的母亲,并不会给她些什麽,反而步步拖她入深渊。她没什麽退路,也从来没有依靠。
「阿遥,以後你有任何事情,任何困难,一定要来找我,我永远都在」。
纪舒遥吸了下鼻子,低低「嗯」了一声。把信封塞进口袋里。她没有看周翊,但她听出了他颤抖的尾音带着隐忍的哭腔。
「我先回去了,再晚该有人找我了」,她擦乾眼泪,缓了缓。
雨已经停了,天依旧阴沉,地上零星几片黄绿的落叶,被雨水泡得残破而泥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