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真的太想证明,伦科离家出走的选择,是错误的了。
“那我也实话告诉你吧,你在乎的这些东西,什麽家庭丶什麽温暖丶关爱,乱七八糟加在一起的东西,对我来说,它们都不重要。”伦科摸准了林客的命脉,开口就用刀,往林客心里最脆弱的地方扎进去。
“不重要?那你刚刚还怀疑我在觊觎戴伦家的财富?难道我不姓戴伦吗?这不是我的家吗?你不在乎?那你现在回来干什麽呢?白吃家里的饭?一点不干活?”林客问。
“怎麽?在你心里,家和公司一样?你付出劳动,以此来换取父母的关爱,你是这样想的,对吧?”伦科质问,“你必须对戴伦家族付出,艾涯,还有劳伦斯,才会给你相应的温暖与关爱,你一直在为了这件事努力,是吗?所以每天才乖得像一条哈巴狗一样?”
林客心中一痛,几乎要流出泪来,伦科说的是对的,他确实是这样想的,但是林客怎麽会承认这一点?
他根本就不想认!
“那你呢?你的长生不死,我不管是你的□□还是精神,反正总有一个东西永存,对吗?这就是你每天沉浸在自己幻想世界中的理由?和一个神话中的人谈恋爱,亲吻一个冷冰冰的死物,妄图以此逃避现实世界,逃避你原本应该承担起的责任?”林客质问。
“你在嫉妒我!”伦科压着自己的嗓音,对林客说出了这句话,“你就是在嫉妒我,嫉妒我仅仅因为命好,是艾涯的亲生儿子,就可以无条件地得到艾涯和劳伦斯的关爱,可你还要付出努力,你接受不了这个现实!”
“你也不过是仗着还有我在罢了!”林客盯住了伦科的眼睛,压根不怯场,“你只不过是仗着我在支撑着这个家!因为有我在,所以你在或不在,都显得那麽可有可无,你只是把你应该承担的责任丢给了我,然後去追求你所谓的快活!”
林客的这句话也说到了伦科的痛处,不管伦科的脑子里有多少奇思妙想,他能够一一实现它们,也全是因为有林客。
林客十年如一日地守在艾涯的身边,守好了这个家族的一切。
兄弟两人在互相揭短,把自己的和对方的伤口全部掀开,不留一点情面,就像两头争夺领地的狼王。
伦科的眼睛也红了,他的嘴唇在发着抖,他整个人因为无与伦比的愤怒而打着颤,全靠强大的意志力撑着,才能不倒下。
这样剧烈的争吵,对每一个人的精神都是巨大的折磨。
两个站着的人,都感到眼前发黑,血液一阵又一阵地涌上他们的大脑,就像寒风里的海浪,蚕食着他们的理智与生命。
这太伤身了,温特沃斯想。
他悄悄地站了起来,推开门,走向了厨房。
客厅里只剩下了伦科与林客两个人,他们都被对方戳中了心事,这场争吵也就此按下了暂停键。
墙壁上的时钟响了,现在是午夜十二点,有人来郊区放烟花,欢度这一年一度的节日与庆典。
明明灭灭的烟花从窗户里照进来。
在冲天的炮声中,伦科退後一步,坐了下来,抹了一把脸。
林客也踉跄一步,手撑着沙发,慢慢坐到了地上。
他们都感觉到了饥饿,几个小时前才吃完的晚饭,现在已经荡然无存了。
“我知道,这里是有人爱我的。”伦科率先开了口,现在,他的声音变得平和多了。
林客没说话,他还不想那麽快示弱。
“不管是艾涯,还是劳伦斯,他们都是爱我的,不管他们是不是全心全意地爱着我,但是他们确实是爱着我的。”伦科一口气说了很多个“爱”。
可每一声爱,听着都像在叹气。
不,他不能叹气!他要保持愤怒,保持着愤世嫉俗的天性!
“但是我就是不想要,我确实不识好歹,但是我就是不想要,就是想挣脱它!爱是个好东西,难道我就一定要珍惜它?一定要拥有它吗?难道我就应该固守着现在的道德,去做一个‘好儿子’应该做的事吗?我非常庆幸我的亲生父亲早在我出生前就死了!让我少了一半的负担!劳伦斯将我看做儿子,我刚刚才得知这一点,哈!我才不想平白无故多一个父亲出来呢!我才不想,我绝不想!”
伦科这句话说得坚定,声音里全是一腔孤勇。
他站在了悬崖旁边,下面是没有人触及过的黑暗,但是他就是想跳下去。
伦科并不是为了追求一个“好结果”,而只是对揉捏自己生命,感到了快感。
他有权毁掉自己,这对伦科来说非常重要。
他非得毁掉自己不可!他非得战胜一切的道德与牵绊,变成一个超人不可!
他才不要在尘世里饱受折磨,今天想着和哪一家联姻,明天想着哪家公司上市,後天记挂着哪个油田又要开采了。
伦科绝不要!
他无法忍受这样的生活。
可是,他能够肆无忌惮地离开,也是因为林客的存在给了他底气,这让伦科无法理直气壮地指责林客不对。
伦科一心冲破观念的囚笼,却最终仍然被他欠下的人情,困在原地,动弹不得。
但是他决不能就此认输,更不想就此善罢甘休,他要抗争,要与自己心里的观念斗到死。
同情丶怜悯,还有爱,这些软弱的情感每时每刻都在侵蚀着伦科的理想高地。
他决不允许自己有软肋,决不允许自己变得像林客一样脆弱,会因为艾涯和劳伦斯不那麽爱他,就变得歇斯底里。
他要无休无止地挣扎,永无止境地斗争,像精卫一样!像西西弗斯那样!
他就是要做不可能的事情!做到他死,然後,他就长生不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