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再次回忆起了那一天,他看到玛兰妲抱着一瓶酒,站在家门口的那一天。
他的妻子仍然是那样漂亮,哪怕他们已经结婚很多年了,玛兰妲的眼角已经爬上了些许皱纹的时候,杰克仍然会为了这个女人心动。
那个时候,玛兰妲穿着一身墨绿色的针织连衣裙,脸上画着好看的妆容,穿着一双高跟鞋,手里抱着一瓶红酒,另一只手还拿着一束玫瑰花。
玫瑰花足足有九百九十九朵呢!
她就站在那里,逆着光站在那里,就在那里,就在家门口的台阶上!
就在那儿——杰克看向了门外,现在那级台阶上堆满了垃圾——就在那儿呢!
美丽动人的玛兰妲就在那儿等着他呢!
她双手张开,要给杰克一个拥抱呢!
她兴奋地告诉杰克,他通过了考验,玛兰妲和安娜对他满意极了。
为了庆祝杰克没有出轨,没有变心,她专门从南半球飞了回来,买了花,带了酒,要和他共度一个美好的二人周末呢!
“明明这只是一个玩笑而已!你为什麽就不能只把它当成一个游戏,收下妈妈的玫瑰花和酒,把它当做一个情趣,或者你当做什麽都没有发生过也可以呀!这样你和妈妈就不会离婚了,我们也不用分开啊!父亲!”安娜竭尽全力,用自己沙哑的声音,对杰克发泄着自己的无助与痛苦。
安娜脸上的妆容彻底糊成了一片,精致的假睫毛掉了一半。
说完之後,她就摔在了地上。
“不……安娜,不……”杰克喃喃自语。
他这时候变得像一尊石像一样,不能被轻易撼动了,他已经经受了无数的风霜洗礼,不会再被女儿的眼泪泡软了心。
“我曾经认为,我没念过什麽书,不懂得很多的道理,所以,在对你的教育上,我一直不敢多说什麽,怕教会你什麽错误的东西,让你一直跟着玛兰妲,你的母亲学习,结果到头来,是我错了,我大错特错。”杰克说。
温特沃斯看着杰克的脸庞,他的眼神变得坚毅,刚刚那位哽咽着向自己的女儿要说法的父亲,已经一去不复返了。
“我应该严格地管教你,不应该让你提前接触这些……乱七八糟,狗屁不通的东西,你说得对,我是一个保守的人,但是我至少知道应该怎麽样做人,你说的这些东西,对我来说,太超前了,我接受不了,我和你们——你,还有玛兰妲,早就不是一路人了!我早应该明白这个的!”杰克把这段话说得铿锵有力。
就连在一旁的温特沃斯,都被杰克口中的决绝吓了一跳。
“我不接受,刚刚我已经说得很明白了,我绝不可能接受的!你们的试探,对我来说,简直就是对我自尊的践踏,我被你们蒙在鼓里,你们利用我对你们的信任——哈!我还告诉玛兰妲说自己要找一个咖啡馆的帮手呢——作为来试探我的工具,你们太不尊重我了!太不尊重我了!”杰克说。
“对你们来说,我是什麽呢?我不是你的父亲,我也不是玛兰妲的丈夫,我只是一个,要给你们无条件地提供‘爱’的工具——甚至这份爱,都只是你们臆想出来的,我的确爱着你们,但是如果你们要我对你们的谎言和欺骗都视而不见,听而不闻,明明就是一场彻头彻尾的骗局,你们还要让我当作什麽事都没有发生过,像以前一样‘爱’你们,那你们就大错特错了,我做不到这一点。”
杰克从地上站了起来,他坐得太久,以至于站起来的时候都有些踉跄了。
温特沃斯以为杰克很快就要摔倒,结果杰克只是闭上了眼睛,向前方的空气中探出了手之後,过了几秒,他就摇了摇头,重新站好了。
“爸爸,我不明白……”安娜说,她也学着杰克一样站起来,但是她失败了,她仍然跌坐在了地上。
“我现在不是在以一个父亲的身份和你说话,安娜,我现在是以一个人的身份,在和你说话,虽然你还没有长大,只是一个未成年人,但是你还是要看到人们各种各样的身份背後,那一个独属于人的本质。”杰克说。
杰克一直在反复强调自己没念过什麽书,没见过什麽世面,对什麽也不精通——不,根本不是这样的。
温特沃斯很难相信,这是一个没有见识的人说出来的话。
难以置信,真的令人难以置信。
“我也是一个人,安娜,在成为你的父亲,成为玛兰妲的丈夫之前,我是一个人,不是什麽别的东西,或许你说得对,我尽到了丈夫和父亲的义务,我对你们保持了忠诚,并没有变心,但是如果我还要继续和你们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那我就没有尽到我作为一个人的责任,我怎麽能继续爱着两个践踏我人格的人呢?”杰克冷笑着对安娜说。
这时候,他完全抛弃了一个做父亲的同理心和同情心。
他彻底为自己说话——尽管这样的话对于一个小女孩来说,过于残忍了。
但是杰克仍然这样说了。
他也没有管,这是不是太超过了,会不会给安娜带来什麽伤害。
对于一个父亲来说,在女儿犯错的时候,他应该以一种成熟的丶成年人的态度,来教导自己的女儿,来让自己的孩子改正错误,让他们变得更好。
父亲不应该和自己的女儿计较,应该包容女儿的一切缺点。
但是杰克现在不想这样做了,他受够了。
人应该按照身份活着吗?还是人应该先尊重自己的本质活着呢?
或许杰克心里正在思考这个问题,并且已经对这个问题有了答案。
温特沃斯无从判断杰克得出了什麽答案,但是他明确地知道,即将搬到舍瓦儿大街去住的杰克,已经是一个名副其实的荒原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