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默之中,背後传来一声意味不明的问话:「嘉和,朕於为君为父之道上真的有这般差吗?」
林蕴霏没有驻足,替他将沉重的殿门关上。
她清楚文惠帝已有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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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关前,文惠帝因病卧榻,已有十日没来上朝。
早朝於是顺理成章地交由林蕴霏主持。
两个月来的历练让林蕴霏渐次能够独当一面,连带着朝臣们对迟迟不见文惠帝身影一事都没有那般焦灼。
韶光在忙碌中流失得异常快,林蕴霏闭目养神时,总会想起还不来寻她的谢呈。
那日对方匆匆离去,明显是怀有心事。可她不想逼谢呈太甚,因此屡屡按捺住想去见他的冲动。
腊月十日,这天是难得的晴日,天阳平静且慷慨地将暖意倾洒人间。
金銮殿上的琉璃瓦折出异彩,映得一片穹宇也似有七彩祥云,惹得进宫上朝的群臣议论纷纷,说大昭有喜事将近。
林蕴霏自是也多看了两眼这般奇景,但没将喜事往她身上联想。
步入殿内,令她意外的是,本该在文惠帝身旁侍奉的贾得全今日竟然出现在此。
察觉到她的目光,对方朝她颔首致意,眼里蕴着些林蕴霏看不懂的暗示。
林蕴霏没看懂他眼里的讨好,却瞧见了他手上拿着的明黄圣旨。
这是要宣告何事?林蕴霏大胆地揣测。
莫不是那日她一吐真言,将文惠帝惹恼,他要废了她的储君之位吧?
那一会儿她是接旨还是不接?
待群臣到齐,贾得全清了清嗓子,开始宣读圣旨。
「奉天承运,」千篇一律的开头之後,来到了诏书真正值得侧耳聆听的部分,「恭宣皇帝钦奉太上皇帝传位诏书,颁令天下……」
听见「传位诏书」四字,林蕴霏耳畔似响惊雷。
贾得全仍在往下念:「……即位以来,大昭与属国部落友好求和,商定百年姻亲,其中西撒部落有反意,亦加镇压。推户牌制,使百姓居有定所。仰承先皇遗诏休养生息,裁定各州地丁钱粮者四,赈粮云州旱灾计十六次,施惠万民。开漕玉昌运河,连接云瓜两州,振兴商贸,以至海外……尔来十九年日慎一日,朕自认无愧於先祖之托。」
「今时中宫有女嘉和,仁孝端醇,资质聪颖超乎其馀子孙,社稷有继。」
「皇太女於明成十九年腊月十八即皇帝位,朕与皇后亲临太常祭坛,由礼官及文武大臣见证,传授玉玺及凤印,新帝入主清晏殿。朕为太上皇帝,退居穆坤宫,其母赵皇后为太后,居和春宫。钦此。」
诵罢,贾得全一改端肃面容,笑意盎然道:「殿下,还请接旨吧。」
林蕴霏面上瞧着镇定,心里却揣着千万匹奔腾的骏马,就快要蹿出嗓子眼。
直至接过诏书,林蕴霏一颗飘忽的心才有了落地的实感。
这将是她最後一次向圣旨下跪,来日她要做的是颁布旨意丶号令万人。
琼枝上的干鹊叽喳,展翅跃上飞檐。
鸟羽与白雪一齐落下,这是明成年里的最後一个冬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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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狂喜中缓过神後,林蕴霏才发现文惠帝的这道旨意未免太迫不及待。
年关要处理的事情本就极多,如今她还得配合礼部为登基的典仪做准备。
他这位太上皇早不退位,晚不退位,偏在此关头,很有躲清闲的嫌疑。
不到八日的时间,光是改制冠服的人都来了数次。
林蕴霏可谓是焦头烂额,恨不能长出三头六臂来分管事情。
直至腊月十八,也就是典仪那日寅时,林蕴霏一面让楹玉帮她整理服饰,一面还在与礼官校对稍後的流程。
「礼部拟出了几个年号,殿下瞧瞧看喜欢哪个?」
「嘶」因她偏头,冕毓上的玛瑙及玉珠勾着了头发,头皮陡然刺痛。
楹玉虚虚地扶着着冕毓,一时放下也不是,拿起也不是,语气紧张:「殿下,没事吧?」
这疼痛仅持续了一瞬,林蕴霏道:「无妨,你继续。」
她紧接着去看礼官手中的纸,眸光停留在「凤始」二字上:「凤命伊始,女子当立,就这个吧。」
「哎,好。」礼官用笔圈点後合上写满章程的摺子,呼出长长一口气。
「臣说完了,便不打扰殿下更衣。」
冕毓与鬓边簪着的金饰太重,以至於林蕴霏无法做出颔首的动作。
她只好目不斜视地说:「去吧。」
「这身朝服看着繁重,却不够保暖,」楹玉细心地将衣服的每一处都抚平,担心道,「一会儿典仪足有一个时辰,殿下定得遭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