视线内移入一双乌皮六合靴,林蕴霏飞快转动眼眸盯回自己的纸。
尽管知晓他看的是她的字,但有一道审视的目光落在背後,还是让林蕴霏下意识地感到几分难以言喻的不自在。
她提腕写罢一点,池钊道:「殿下这字遒劲大气,颇有元体的神韵。」
他话中所提到的「元体」是由元太傅亲创的行草,妙在如老乾虬枝,字与字间似断实连。
「博士好眼力,我这字正是元太傅教的。」
林蕴霏听出他还有话未言尽,抬眸等他继续道:「若论拟形,我见过不少写得近乎以假乱真的摹本;但论风神,殿下却是我见过的人中少有能得元体五六分妙义的人。殿下年纪尚轻,假以时日成就定然非凡。」
「但……我观其中有几个字收笔稍显轻浮仓促,殿下誊写时不够专心呐。」
「博士指点的是,适才我确有走神,」林蕴霏坦诚道,「日後我会注意的。」
应是未有想到她承认得如此爽快,池钊脸上闪过一瞬的惊讶,随即道:「殿下自己清楚问题便好。」
至此,他算是看完了所有人的字,转回位置上,兀自看起书来。
一时间屋内只剩下笔墨浸透纸面与翻书的细响,众人皆专心於眼前的一方桌面,一个时辰似乎也就是眨眼间的工夫。
太学内的钟声按时响起,林蕴霏许久没有如此长时间不停歇地写过字,停下笔时腰背有些酸痛。
她仰头稍稍活动着肩颈,听见池钊道:「若有誊写完的,可即刻将纸上交给我;若未有誊写完,散学後完成,明日早课前交给我便好。」
「其馀人收拾好东西後请自行离去,至於艾小姐,你便留在座位上不必移动。」
将誊写好的纸交了上去,返回整理书箱时,林蕴霏若有所思地看了眼身旁被点名的女孩。
对方悠悠叹了口气,将下巴贴在桌面上,端的是一脸愁容。
「殿下,」姚千忆贴上她的手臂,「你陪我去逛一逛太学外的那家书铺,好不好?」
「可以啊,」林蕴霏看向她,问道,「你想去买些什麽?」
「我可听人说了,那家书铺里卖的纸笔都是好货。适才我听池博士夸你字写得极好,想来你肯定识货,你去替我掌掌眼呗。」姚千忆脆声道。
「我算不上识货,不过你若信我的眼光,我当然乐意奉陪。」
话又说回来,林蕴霏瞄了眼她书箱中装着的各式各样的彤管:「我瞧你已有的这些笔也都是一等一的好物什,怎麽还想要添置?」
姚千忆一手拎着书箱,一手将林蕴霏往外推:「哎呀,『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1』,那些都是我好久以前买的了。如今我进入新的学堂,在写字一道上也将登堂入室,不同的水准用不同的笔,这多有道理。」
被姚千忆看似头头是道的歪理讲得一愣一愣的,林蕴霏走出斋屋,早已在外等候的楹玉小跑着迎上来,接过她手中的书箱。
「楹玉,一会儿你先上马车,我与姚小姐去旁边的书铺买些东西。」
转弯前,林蕴霏又回首看了眼幽兰斋。
透过窗缝,她看见池钊正把着那位艾小姐的手教她写字,两人间的距离稍微有些近。
林蕴霏初学写字时,元太傅也这般手把手教过她。所以大概是她多想了,池钊应当不是刻意为之。
思及此处,林蕴霏将那颗自她重生以来看谁都有点不对劲的疑心收了收。
「殿下在看什麽?」姚千忆抓住她的心不在焉,顺着她的目光往那儿看,感叹道,「池博士可真是诲人不倦,竟肯牺牲自己歇息的时间指点那位落後的姑娘。」
闻言,林蕴霏倏尔心神微动,问道:「千忆,你觉得这位池博士如何?」
姚千忆稍作思索後,道:「今日虽是我与他相识的第一日,但我觉得他学识尤其渊博,既能将学习之道说得鞭辟入里,又仅用三言两语就指出众人在书法上的长短。」
「除此之外,博士待人宽厚,即便我做了错事,也没有不分青红皂白就斥责,」姚千忆掰着手指,一一列举池钊的好,「喏,博士还做到了因材施教,主动对稍有落後的生员予以帮助……」
「总而言之,我很喜欢这位池博士!希望日後我能跟着他学到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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