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为巧合的是,军队归来那日飘起了今岁京城的第一场雪。
林蕴霏作为从头至尾负责此事的人,前往城门迎接王师与归朝的二公主。
世事变换,林蕴霏身着鹅黄如意云纹绒袄立在雪中,雪粒子几下便打湿了她的鬓边与肩头。
身侧楹玉轻声嘟哝:「哎呀,这雪是斜着飘的,伞遮不住呢。」
耳边是周遭百姓的阵阵欢呼声,林蕴霏举目望着远方缓缓趋近的军马,不免触景生情,感到几分恍惚。
前世的那一场落雪叫她断送了性命,今生的这一场雪将使她名垂青史。
「遮不住便不住罢,」眼见得前方人马驻足,她收起满腔感慨,步出伞外,「风轻雪如棉,不足为惧。」
最前头的马车中,林依冉素手挑起帏子,露出一张憔悴却难掩激动的脸蛋。
她被婢女搀扶着下车,打转着泪的眼扫过一如离开时的城墙,末了定在为首的林蕴霏脸上。
她在返程便已听闻淑妃与林彦的事,但她明白这是因果使然,怪不得林蕴霏。
「皇姐,不对,」林依冉浅笑着摇了摇头,说,「该唤你储君殿下了。」
「殿下,好久不见。多谢你为我洗尘接风,更谢你救我出苦海。」
林蕴霏抬手为人拂去发间的白雪:「塞北路遥,皇妹辛苦。」
《大昭志》後有记载:明成十九年,冬月廿九,初雪之日,储君迎王师还朝。
百姓夹道翘首以迎,储君与固泰公主执手相看,姊妹情深。
*
与此同时的临丰塔内,潜睿悄悄去瞧凭栏俯瞰的谢呈。
「主子想见殿下的话,何不!」是修蜻从旁伸手捂住了他的嘴,将他的後半句话堵回口中。
「你这是做什麽!」被修蜻拉至边上,深感莫名的潜睿横眉问道。
「小声点,」修蜻压低声音道,「你难道看不出主子心情不佳吗?」
潜睿又瞥了眼谢呈的脸色,说:「我双目不瞎。」
「就是看主子这两月来形容消沉,我才想开解开解他。」
「偏你将我拉开……」潜睿作势抬臂去肘他,「坏了我的计划。」
修蜻轻巧侧身避开:「解铃还须系铃人,此事终究得靠主子自己想通,你我的劝言只会搅乱他的心绪。」
潜睿清楚修蜻说得不无道理,是以没再插科打诨?。
「可放任主子这般……我担心他的身子会遭不住,」他很轻地叹了口气,随即眼前一亮,「不若我去请嘉和公主过来吧?」
修蜻不赞成地摇头:「这是他们俩间的事,你我不宜胡乱插手。」
「且看着吧,我相信主子能豁然贯通。」他宽慰道。
那边谢呈其实将他们俩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
修蜻说得一点不错,此事终究是他自己过不了心里那道坎。
即便林蕴霏再三与他说她不怪他,但一想到前世他间接促成了她的悲剧,谢呈怎麽也没法当做无事发生。
林蕴霏越是包容他,谢呈越是觉得自己配不上她的喜欢。
这本是个轻易就能松散的结,是他自己缠绕成团。
并非林蕴霏不肯见他,而是他不敢见她,不知该如何面对她。
深刻入骨的贪欲与由愧疚堆起的良知相互拉扯,谢呈被分成两半,支离破碎。
他伸手去接飞雪,剔透的六瓣冰晶甫一沾上温热的掌心,便化作一滩蕞尔湖泊。
沁凉的感觉顺着掌心的纹路漫开,描摹出既定的命数。
前世他在丹福门上望着林蕴霏与和亲仪仗远去,心里也是这般安静。
安静到有些空茫……
他舍得再一次失去她吗?谢呈扪心自问。
笼在心境上的霜雾仿佛剥落,他的眼前於是澄明,得到一个笃定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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击溃并收服西撒部落一事让林蕴霏的储君之位就此稳固。
朝野间原本质疑她的声音弱了下去,众人提起她这有史以来第一位女储君时,总是啧啧称奇。
单是传奇一词似乎还不足以囊括她的事迹。
这几日岳彩楼内人满为患,大多是为了去听里头那位说书先生声情并茂的故事。
只见他架腿而坐,跷一脚,摇头晃脑地从林蕴霏为素未谋面的民女杨绿颖状告恶霸孙益平讲起,滔滔不绝地说至今时她在朝堂上搅弄风云。
每每讲到紧要处,他眉眼飞扬,两片嘴皮子里唾沫横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