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呈回道:「殿下客气了,谢某曾向殿下发过誓,会任凭殿下差使。」
经他提醒,林蕴霏不由得回想起那日他发出的那句毒誓,与今日「愿为殿下效劳」的话一起在她脑中响着,耳根才消下去的辣意又升腾起来。
「殿下刚刚是怎麽了?」而某位罪魁祸还要不合时宜地发问。
「没事,」林蕴霏宁愿让自己的气势大打折扣,也不会承认她是因为谢呈失神,藉着坐下的动作不去看人,含糊道,「只是起身时急了,眼前有些发晕。」
「殿下无事便好,」谢呈若有所思地将她躲闪的模样收入眼帘,勾动唇线谈回正事,「我虽能用异象玄说提醒陛下抬高女子的地位,却不能直接言明创女学丶选女官,殿下打算让谁做那出头之人?」
「国师这几日只管安排异象的事,我自会请动那人出面。」林蕴霏在来寻谢呈之前心中便已想好了最合适的人选。
她明显是要同他卖关子,谢呈服帖地不多问,道了声好。
事情至此其实谈得差不多了,林蕴霏动乱的心绪也已恢复。在这片两人不约而同闭口不言的平静中,她重新看向谢呈。
自林蕴霏要挟谢呈辅佐她的那一日起,以至於今日她向他提出创办女学丶擢选女官这般不为世俗所容的大胆想法,谢呈的反应一直都稀松平常,这让林蕴霏尤其好奇他心中所想。
这麽想着,林蕴霏忍不住开了口:「我为一个问题困扰了许久,它与国师有关。」
「哦?」谢呈看了过来,浅色眸子里映着她认真的神情,「殿下但问无妨。」
「一个女子不自量力想要在尽是男子立足的朝堂之上争出自己的位置,甚至想要承载天命,任谁听了都会觉得是个笑话吧,」林蕴霏掀动朱唇,旁敲侧击道,「可国师似乎从始至终都没为我意图夺嫡一事感到过惊异。」
谢呈轻笑出声,道:「殿下是觉得我的反应太寡淡了吗?但谢某确实不觉得此事有什麽。」
他半垂着灰眸,浅淡目光恍若神龛前燃尽的那点香灰:「男子是人,女子也是人,历来成为一国之君丶主宰万民的归根到底还是人。」
「既然都是人,那麽男女老少丶乞丐贵族丶寒士鸿儒,在我看来,皆能荣登大宝,」谢呈娓娓道出他的想法,撩起平静的眼与林蕴霏对视,「至於最後龙椅上坐着的是哪位,不过是各凭本事。」
谢呈这话一出,林蕴霏眉心狠狠一跳:他的想法竟比她还要惊世骇俗!
有着如此心智的人,又如何会为她的所作所为心生波澜。
前世今生拢共数十年,这是林蕴霏头一次在旁人口中听见这样一番与她心中所想不谋而合的话,若不是目前她与谢呈心思各异,她愿意称对方一句「知己」。
「国师这番高见真是叫我大开眼界,」林蕴霏起了兴致,趁机追问道,「国师既对世上众人一视同仁,那最终为何是我入了国师的眼?」
第28章他脸色煞白,显然是一副死里逃生的模样。
谢呈没有即刻回答,半晌转动腕子,拂尘在空中划出一道圆润的弧,最後轻盈地搭在他的手肘上。
这动作令他周身萦绕的檀香变浓,林蕴霏自觉被笼在谢呈刻意造出的氛围里:「殿下忘了吗?是您以欺君之罪要挟谢某相帮的。」
「倘非国师故意向我露出手上的疤,我无法那麽轻易地抓住你的把柄。」林蕴霏後来细细想过那日的细节,发觉其实是谢呈主动选择了她。
不好糊弄啊,她这是势必要让他给出一个清晰的交代。谢呈心道。
他无奈摇头,像是被她的话逼到了绝处,只好袒露心声:「我这个国师看似受万民景仰,真论起来,不过是大昭皇室供养的一盏青灯,做不得自己的主。」
「眼下储君之位空悬,诸位皇子们风华正茂,夺嫡浪潮势不可当,我想守住临丰塔这方清净地,独善其身是最无用之举,」谢呈道,「我需要一个能够庇佑我的贵人,谢某替自己算过命数,殿下正是我的贵人。」
林蕴霏敏锐地抓住了他话中的关键:「听国师话中的意思,我是会得偿所愿吗?」
「天机不可泄露,请殿下恕谢某不能多言。」话落,谢呈垂下眸子,做出无可奉告的姿态。
这便够了,林蕴霏心中冒出了一朵小花。
谢呈说出的话与前世那八字谶言已然大不相同,想来她确能凭藉做出不同的抉择来逆转自己的命运。
怀揣着难以言明的好心情准备离开,林蕴霏想起了另一件事:「对了,国师。下次再有什麽紧急的消息需要传给我时,烦请尽量送到公主府上。那日你的人直接在大街上将我拦下,指不定会被旁的有心人瞧出端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