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益平抹去满脸黏糊在一起的涕泪,一半是被急转直下的形势吓的,一半是为了赢取众人怜悯作出的假样:「眼下小民被恶名缠身,亟需大人主持公道,万望大人能够寻根究底,勿让无辜者蒙冤呐。」
「孙公子不依不饶地朝草民一家泼脏水,草民杨越亦恳请大人继续深查,」杨越毫不畏缩,紧跟着道,「便是大人要将草民的家底翻出来与众人审视,草民也无一句怨言。」
「今日小女立於公堂,所求不过『公道』二字,草民愿倾其所有助她清清白白地离开承天府。」
饶是自以为心如铁石的林蕴霏,听见这番话也有些触动,心湖里仿佛落入一片新嫩的柳叶,撩得她感到痒且痛:「府尹大人是该好好查查杨越,查他是用这笔银子添置了家用,还是购了良田与铺子,抑或是去赌场中挥霍得精光。」
「这可是整整五十两白银呢,本宫好奇得紧,杨越是如何在短短两个月间将这笔银子花完的。」
「孙公子送去的那些绸缎又用在了哪里,缘何他与秦采芳身上穿着的是粗布衣裳!」
吴延庆对她故意说的反话恍若未闻,道:「既然诸位都想要本官严查,本官自是责无旁贷。然而要查清一个人的全部底细不是件易事,需得从府内众多簿书中寻得信息,此事耗时耗力,并非片刻就能有结果。」
不好!听他这话,像是要……,林蕴霏晚了一步,对方已然说出下句:「今日便暂且退堂,一旦消息集全,本官会让衙役前往传唤诸位。」
话音刚落,将三声堂鼓与堂内的杂音抛在脑後,吴延庆提起袍角,不回首大步走进东侧暖阁。
就像是被堵住了泉眼不得畅然流动的水,林蕴霏艰涩咽下不爽之气,心道:这吴延庆居然不顾惹来非议也要为孙益平拖延时间,看来他与孙侍郎间渊源深厚。
承天府档房内贮存的簿书确实浩如烟海,但自明成元年,文惠帝自京城向地方实行大索貌阅的政策,三年後又推出了户牌制,大昭境内百姓的户籍私产井然在册。
专职书吏日常便在档房内行走,是最熟知簿书如何放置之人,他们依据街坊找到户牌,再由户牌缩小至一人头上,按说应是不难,总归不会像吴延庆口中那般需要整整一日。
林蕴霏适才若是知晓吴延庆会用仓促退堂来应对,她怎麽也不会帮着杨越应下此事。
离了公堂,吴延庆与孙益平便是脱了缰绳的野马,他们必然会商量着在下一次升堂前做好假证,再以是官府中查出的文书为由令杨越百口莫辩。
现今又该怎麽办呢?
林蕴霏的思绪被一声痛苦的「嘶」打断,她抬首瞧去,是杨越起身时发出的。
「爹,您的右腿没事吧。」绿颖惊呼道。
杨越用手揉按着膝盖,咬紧牙关站直身体,偏头宽慰绿颖:「无碍,就是跪得有点久了,一时没了知觉。」
绿颖还想说什麽,他却提着腿摇摇晃晃地向林蕴霏走来。
眼前的男人皮肤黢黑,瘦削的脸上颧骨高高突起,乾裂宛如树皮的嘴唇毫无血色。
「公主殿下,」林蕴霏还在打量杨越,对方将膝盖一屈,就要向她行大礼,「多谢您对小女的鼎力相助。」
林蕴霏哪能心安理得地接受本就受腿伤忧扰的杨越的一跪。
「我也没帮上什麽忙,属实担不起你这一拜,」林蕴霏避开他跪着的方向,道,「你们一家都是良善之人,便是没有我,上天有眼,也不忍见你们落难的。」
「绿颖,你快将他扶起来。」
绿颖伸手去拉他,没能拉动,杨越接着道:「草民家徒四壁,拿不出什麽来报答殿下的恩情,唯有一命可以偿还。日後殿下若有用得着草民的地方,尽管差遣。」
看着跪地不起的杨越,林蕴霏不由得想起她与绿颖初见时对方也是如出一辙的倔强模样。
她无奈答应道:「好,假使有那麽一日,我会来找你的。你快起来说话。」
得了她的首肯,杨越这才由着秦采芳与绿颖搀他起来。
「这里不是讲话的地方,」林蕴霏睃巡周遭,发现堂内外的人都已走得差不多了,孙益平也不例外,但看似空茫之地未必就无藏匿着的耳朵,她道,「我们且去外面吧。」
第17章谢呈仿佛偏爱用雪泥鸿爪去钩她一步一步走入他的机关。
一行人来到承天府外林蕴霏的马车旁,林蕴霏终於得以问出心中的疑惑:「二位今早是因为被孙家抓去才耽搁的吧?」
杨越点了点头,道:「不错,昨夜孙家的人来到草民家中,放出迷/药迷倒了殿下派来的那几位侍卫和我俩。待草民醒来时,发现自己在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手脚被捆,口中被堵,拙荆亦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