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秋低着头给他掖紧被褥,“我记得你喜欢吃冬枣,一会儿我进城正好给你带回来。还有什麽想要的麽?”
“雁秋,这几年我是看着你过来的。你改名换姓去蕃国做官,设计害死孙衡妻儿,逼他出逃,又佯装冤魂附体让他救你,再给他一个平步青云的机会。你明知他不是好人,还给他权力,撑着他犯下一个又一个大错。你睁开眼看看你自己的魂相都成什麽样子了!那麽多罪孽,你都快入不了轮回了!”
雁秋笑了:“我这辈子都是捡来的,罪孽福报又有什麽关系?没别的想要的我就走了。”
崔宛撑着身子,“雁秋!”
雁秋关上房门,叮嘱阿时好好照看,然後拿了东西下山。
夜色浓重。
雁秋在山阴处将符纸烧了,放出被困数月的孙衡。
“你不叫燕雪,你叫雁秋,你是姓宴的徒弟!”
“你明白的有点晚。”
雁秋拿出那把磨了几个月的小刀,“听说骨刀能断魂,我还没试过。”
孙衡万分惊恐,连连後退,“你要干什麽?这可是大罪孽!”
“不想投胎的人还怕什麽罪孽呢?”
白刃落在灵魂上,割下一缕缕黑雾,孙衡无声哭嚎。
活着受一次剐,死後又受了一次。
灵魂碎片被他封在骨刀里,他蘸着血在骨刀上画下繁琐的符文。
最後一笔落下,发出一道流光,带着满刀字迹没入骨刀中,刀身光滑洁白,看不出丝毫痕迹。
符成。
孙衡被剐掉的魂魄封印在他自己的骨刀里,不入酆都,无□□回。
做完这些天已经大亮,他踩着露水进城,正赶上早集。
“雁秋!雁秋!”
他正在买枣,听见阿时叫他,侧头去看,“你怎麽来了?”
摊主把枣子递给他,“一共十二文钱。”
他边接边掏钱:“你出来了,崔大哥怎麽……”
“我哥死了。”
手卡在半空,一包枣子跳落在地,滚到街道上,被路过的马车撵个稀碎。
他在风中久久未能回神。
崔宛一病五年,到底没熬过这个冬天,抑郁而终。
……
今年的最後一场雪格外凶猛,一抹黑色的身影迎着凛冽冬风上山,在一处坟茔前伫立良久,然後缓缓蹲下身,用冻僵的手在碑旁挖出一个木盒。
盒子里放着一条长鞭和一把剑,剑刃上还残存着干涸的血迹。
他横剑颈上,用力一割。
喷出的血溅在墓碑上,融化了积雪,露出墓主人的姓名。
他躺在地上凝视着墓碑上那人的名字,平生第一次唤他姓名:“宴百川……”
“我来陪你了。”
大仇得报,亲友俱丧,无牵无挂,该死之时。
颈上的痛感如此清晰,灵魂正在慢慢脱离身体,他看见自己魂相上缭绕的黑雾张牙舞爪,都是他不择手段给宴百川报仇造下的罪孽——孙衡害的每一个人都来自于他的引导,都有他的一份。
温热的血流淌过胸口,他躺在雪地上,放空地看着漫天飘雪。
耳边好像听见一声极轻的呼唤,有人在叫一个名字。
那名字好像有些耳熟,他努力去听,声音越来越清晰。
那人叫的是“周云礼”。
那人不断地叫,声音一次比一次清晰,脑海里好像有什麽东西躁动不安地想要破土而出,他感觉自己眼前像是蒙了一层黑布,又好像被关在某一处虚空,那声音是唯一的牵挂,他牢牢抓紧这条线,努力去听。
记忆破笼而出。
他想起丰都科技丶想起密室逃脱丶想起钥匙扣上的漂流瓶丶想起游轮上空漂浮的人影丶想起墓碑上的名字——宴百川。
丰都科技总裁宴百川,是他上司。
他猛地睁开眼,从雁秋的记忆中回过神,入目不是苍茫雪迹,而是浓稠黑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