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残忍的真相（第1页）

残忍的真相

人声鼎沸，脚步忙乱，人们忙着各种安葬事宜。唯独紫雨父亲像一个无关紧要的人，在他坐了几十年的那把竹藤椅上，默默发呆。

按照芮城人的规矩，长辈去世一定要有儿女披麻戴孝。大家同时想到我，紫雨父亲没有反对，人群中也没有听到从前那样的辱骂声诅咒声。我又从被边缘化被唾弃的一个人，再次回到衆人视野中。一切都是我选择的，但又不是我能决定的。我把这件事告诉家里，母亲和姐姐一如既往地愤怒，坚决不同意我受这种羞辱。父亲说她这麽多年受的罪还少吗，早还清一点是一点。

他们给我穿戴上一身白色的行头，全身上下做了隆重的包装，我并不知道这些东西意味着什麽，只是哭，哭紫雨，哭她可怜的母亲，两个世界上曾最爱我的人。这一刻，我落下的不是泪，是血。

我只是单纯地表达我的悲伤，并不想得到或改变什麽，但就是从这一天起，我从罪不可恕的坏女孩，一下变成了有情有义的好女儿。人们总是习惯给别人随意贴标签，总是喜欢依照类型评价你，不管是因为出身，还是你的装扮言行，或者突然变化的一种条件。当一个普通人消失了所有的个性，成为具备了普遍性的某一类人，就不会再因坚持自我与衆不同而受折磨，就能摆脱那倍感寂寞的孤立无援。

但之後，紫雨父亲却再也没让我进过那扇大门，据说他也很少和周围人往来，大多数时间都是独自生活。一切到此似乎全部结束了。

我孤独地来到了世界我让自己的世界充满了人我花了很长的时间融入社会我花了很长的时间躲避社会我花了更长的时间又融入社会我进入了人群之中我从人群之中逃跑了我回到了人群之中

树叶绿了又黄，一晃匆匆，便是几年过去。我每天骑着电动车，穿梭在工地和办公室之间，日晒雨淋，周围人对我的称呼，从小沈渐渐变成沈工。母亲劝我，既然过去已经翻篇，应该好好考虑婚姻大事，有合适的人就嫁了吧，不然真变成老姑娘了。我不知道一个三十五岁，无房无车，长相老面，收入一般的单身女人，该找一个什麽样的男人才算合适。既然已经错过行情，就不必再急着出手。何况，我还没有去看紫雨，我还欠她一个真正的祭奠和道歉。

一天，一个陌生的男人给我打手机，声音听着还很年轻。他说是紫雨的堂哥，紫雨的父亲想见我。我忐忑不安，不知他又会向我提出最後的什麽条件。

炎热的夏日，我还是把头发披下来，穿了一件正式的裙子，希望这一次他能告诉我答案。街道上，巷子里，家家户户门口都插了小红旗，庆祝奥运会隆重举办。小商店里，有不少人聚在一起，看体育赛事，喝啤酒，吃冷饮。只有紫雨家的大门紧紧关闭，什麽颜色的装饰都没有，寂静冷清，仿佛是被世界遗忘的角落。

我轻轻推门进去，院子里的花花草草全没有了，稍微有一些破败，但还算干净整洁。还是那张旧藤椅，只是上面坐的人，让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头顶稀疏的头发已经全白，右脸的肌肉显得有些僵硬，一只手拄着拐杖，不自主地轻轻抖动。旁边放着一把凳子，一杯水，他在特意等我来。

“你坐下，我有话，和你说，趁我，还能，说清楚。”他停了一小会，像是在整理思绪，组织语言，不知是生病的原因，还是时间太久，不知从何说起。“你发誓，不说，一个字。”

“我发誓。”

“那件事，不怪你，是我，是我让她妈，一起骗人。不是她的意思，她一直自责，利用，对不起，你，他，希望你好。我不能让她，到最後，变成家丑。她是乖巧的，好孩子。”

他从旁边的纸袋里，颤颤巍巍拿出一厚沓汇款单，汇款人的名字让我一阵心悸。汇款单来自不同的地方，金额越来越大，越来越多，拼起来就是钟沐扬完整的人生轨迹。我有意无意看了一眼最後的地址，顺着这个去找，完全可以找到他。

“这些钱，除了看病，都在这，你拿去，补偿。”

“我不要钱，我只想看紫雨留给我的东西，一定有。”

“烧了。”

十三年了，我一直背负的沉重的枷锁终于卸去，我仿佛看到紫雨清秀的笔迹，发黄的纸页，饱含着最後的深情与愧意的诗句，就在我眼前一一展开，却被他当做拼命掩盖的真相，燃烧着，一点点变成灰烬。热气炙烤着身体，我却像突然掉进冰窖里，寒意刺骨。双腿似乎无法支撑住身体，我用两只手紧紧抓住凳子，才勉强站稳。旁边的水杯碰倒了，水洒在脚上，不知冷热。我像大病初愈，比他看起来还虚弱，一步一步，扶着墙壁走出去。

我们只是亲密的朋友，从没有过逾矩的行为，连一句爱都不曾说过，触犯了哪一条法律，又违背了哪一种伦理道德，为什麽就是丑恶的，为什麽不能被原谅。我信誓旦旦要牵着你的手，和世界为敌，可是却临阵逃脱了；你为了我，为了一种自证，默默走向他，走进人群中，回归正常的属性生活。你怕我痛苦，把自己逼上绝路，而什麽都不懂的我，冷漠残忍的我，当你独自在无边的黑暗里挣扎时，不仅没有伸手拉你一把，反而把你狠狠地推下深渊。

我回到租住的小公寓，冲了一杯浓浓的咖啡，滚烫，苦涩，难以下咽。还是白天，我特意关上窗，拉紧窗帘，没有开电视空调，在黑暗闷热的房间里躺着，泪水将我湿漉漉地裹住，我感受着十三年前紫雨那晚的心情，希望很快窒息而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