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别了朋友
之後的两个月,我不知道自己是如何煎熬过去。钟沐扬没有再出现过,凡是和我们单位接触的工作,都是他的同事代替。我想要给紫雨写信,提起笔千言万语一个字也写不出来。我不敢面对她,直到正月十五生日这一天,紫雨打电话约我见面。
春节没有下的雪,稀稀落落飘起来,仿佛世界末日。
和每年一样,我们先去照相馆。老板让我们靠近一点搂住肩膀,我脸上的表情极不自然,我的手我的身体我的心都在微微颤抖,不敢碰我圣洁的朋友,不敢直视她。紫雨先是开心地催促我多换几件衣服多照几张,又伤感也许是我们最後一张生日照,明年不知道还能不能聚在一起。照完相她穿外套时,一个白色药瓶掉出来,是谈邈给她妈妈开的,说起母亲她眼睛里充满了担忧。
“这种药店里买不到,医生每次能开的剂量也很小,是他悄悄给我多拿的,这可是违反规定,难得他那样有原则的人也会有破戒的时候。”
“他对你向来如此。”
“人的缘分有时候也是奇妙,从以前到现在,他都是给我送药,可惜一片都没吃过,这世上的药只能治愈身体,治愈不好心灵。如果他知道,一定会特别伤心的。”
我想起毕业典礼那天,谈邈让我转交给她的日记本,不知道他写了什麽重要的东西,也不知道他为此花费了多少心血,可惜被我毫不犹豫地无辜丢掉了。如果这是一个错误的话,我没有办法对紫雨开口解释,因为我心里还有更深重的罪孽,等待她的原谅和宽恕。
半年时间没见,紫雨想和我说的话很多很多,吃饭时,也变成了她在说我在听。毕业找工作的烦恼,考研复习的辛苦,父亲的期望和压力,她眼睛里有一种疲惫,又有一丝坚定。这样的场景,和毕业典礼的那一天,如此相似。只是时间变了,我们三个人的关系也变了。上一次我丢掉了谈邈给我的最重要的东西,这一次她把他给的药牢牢攥在口袋里。
终于提到钟沐扬,这是我们无论如何也无法绕开的名字,我坦白罪行的时刻就要到来了。
“你见过他吗?他好像提起和你们有业务往来。”
“见过。”
“他有没有告诉你,我们分手了。”
“说了。”
“楠,你今天特别反常,出什麽事了?无论什麽你都跟我说,我可以帮你分担。”紫雨从对面轻轻握住我的手。
我已经没有资格再让这纤细冰凉的手温暖我,下意识缩回去,给她倒了最後一杯热水。隔着窗户,外面的雪渐渐大起来,天空有些昏暗,我借口天气不好,早点回去。我只能在没有人听到的地方,在我们最後分别的那一刻,才有勇气说出来。
“可是我有重要的事和你说。”
“我也是,我送你回家。”
“今天我送你吧,从前每次都让你绕很远的路。”
我们一起朝车站的方向走去。空气十分冷寂,街道上已铺了薄薄一层雪,行人稀少,白昼像要被黑暗吞噬。我看她头发上飘落了少许雪花,不由伸手轻轻抚去,她对我甜甜一笑,“你要对我说什麽?”
离车站只剩下几十米的距离,那些讲不出口的话,无法再拖延。我想象不出她听完後会是什麽样子,追问谴责,愤怒难过,还是沉默不语?我知道她会受不了,但我除了说真话,别无选择。我的贞洁声誉都不再重要,最重要的是不能欺骗,宁死也不能欺骗她。我低头颤抖着,语无伦次,终于把羞愧难当的事说出来了。我希望她对我发火,骂我打我,我把他还给她,如果一切还能回归原位。我们一直努力维系的友情走到了终点,再不能像从前一样亲密无间地站在一起,面前是一道永远无法跨越的深渊,近在咫尺,远隔天涯。
我道歉忏悔,求她原谅,像犯了死罪的囚犯一样等她审判。她凄哀地望着我,从没有过那样的眼神。她没有说话,只是呆立在原地,哭个不停,眼泪顺着脸颊流到下巴,和雪花混合在一起。她摇晃着我的两只胳膊,一遍遍问我她应该怎麽办,她站立不稳,似乎只有抱住我才不会被风吹走,像那一晚我们曾经在雪地里罚站一样。
一辆车驶来,我连终点站看都没看,轻轻推开她,第一个冲上去,仓皇逃离。我不敢回头,不敢看她孤单的身影。忘记可耻的这个坏女孩吧,我亲爱的朋友,我的紫罗兰姑娘,你的一切都刻在我心里。那句我怎麽办的质问,悲凉凄怆,一直在我耳边回荡。车驶出一段距离後,我担心地推开窗向後仰望,我第一次没有在下雪天送她回家,不知道她是不是平安。想起从前我们在雪地里打雪仗,她头上紫色的小花,活泼地左右闪动;我们在雪地里罚站,她背着冻僵的我一步步艰难地走回去,现在我却扔下她一个人在茫茫雪夜里。寒风抽打着脸颊,眼睛完全模糊了,才发现自己一直在哭泣。直到旁边的人抱怨天气太冷了,吹什麽风,我才慢慢回过神,玻璃窗合上的刹那,戛然一声心如刀割的永别。
回到家母亲煮好了元宵,一家人坐在一起吃饭看晚会,给这个吉祥如意的春节画上一个圆满的句号。我简单应付了几句,借口不舒服回到房间。没过多久,突然一阵恶心,把吃下去的元宵都吐出来了。母亲抱怨父亲不知道从哪一家买的,一定是不新鲜才让我吃坏肚子,明天要去找他们问问。这一晚,我的肠子像有千股绳索在绞动,在床上翻来覆去折腾不休,雪半夜里一直下着,又冷又痛,直到天亮,接到那个电话,一切不适的反应都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