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听说啊,糟蹋沈茹的不是别人,就是那个许什麽清,沈茹怀孕了,他家里却来人叫他回城里,城里当然比咱这破村子好,人家丢下沈茹母女就走了呗。”
“可怜沈茹的闺女了,从小没爹,妈是个疯的,连正经名字都没有,成天被人叫大丫,不到十八就聘给刘家村的刘大有了,也不知道过得怎麽样。”
“就怪那个许什麽清,毁人清白的畜生,不负责任的渣男!”
大家热火朝天地说着陈年往事,只有那个老人目不转睛地盯着阮岘,一直念叨着:“真像啊,真像。”
阮岘血液倒流地听着衆人言语,低声问老人,“是许正清吗?”
老人混沌的双眸一亮,“是他!是他!你认得他?!”
阮岘控制自己不要心慌,摇摇头,向前快步走去。
唢呐声越来越近,阮岘一不小心,居然闯进了人家送灵的队伍里。
“你谁啊,哪家的!”
又高又壮的中年男人推了阮岘一把,阮岘摔倒在路边,手心剧痛,不知道被什麽扎到了。
“爸,别闹了!你想让奶奶走得不踏实吗!”
阮岘挣扎着擡起手,看到掌心扎着一截木片,血迹顺着掌心流到手腕,混杂着沾上的黄土。
一个中年女人扶起他,“造孽啊,专挑今天闹什麽呢,小夥子,你没事吧?”
阮岘讷然地摇摇头,脑子里乱糟糟的,连痛都感受不到多少。
“珍珠,你过来扶着他,我和你爸得去前面给你奶哭灵。”中年女人说道。
阮岘一擡头,和在人群里挤来挤去的宁珍珠对上了视线,两人都惊讶不已。
“阮老师?”宁珍珠挤过来,赶紧扶住他,“你受伤了,能走吗?”
“脚没事,能走。”阮岘不知不觉出了一身汗,看向身穿孝服的宁珍珠,後知後觉,“抱歉,节哀。”
宁珍珠红着眼睛,“我奶活了九十,寿终正寝,喜丧呢。”
阮岘勉强勾勾嘴角,“老太太真厉害。”
既然遇上,宁珍珠就给阮岘找来一顶孝帽,给他戴上,不好意思地解释说:“我们这里迷信,你既然闯进来了,就得送我奶一程,别怕,我家是喜丧,送完了能保你三年顺顺利利。”
阮岘扶了扶孝帽,第一次参与这类习俗,在宁珍珠的一路指点下,跟着假哭了一路,送灵的队伍越来越浩大,最终向西山行去,宁珍珠说:“西山是我们村的坟地,看着瘆人,你在山脚下等我吧,你手还伤着,我送完我奶,带你回我家上药。”
“沈茹也埋在西山吗?”阮岘问,眼眶一酸,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麽,忽然很想哭。
宁珍珠愣住,扶着他的手都僵硬了一瞬,“你认识沈茹?”
阮岘不知道该怎麽解释,只说:“不是说要送完吗,我跟着去。”
抵达西山山脚,唢呐声一齐停下,只剩衆人的叹息和哽咽声,临近傍晚,晚霞红得耀眼,挂在西山顶上,仿佛一道迎接亡灵的佛光。
这便是桃源村送灵的最後一站了。
阮岘的手还在流血,不得不攀着宁珍珠,一步步爬上西山。他们离那道“佛光”越来越近,终于停在宁家的祖坟前。
宁老太太和早逝的宁老爷子是合葬墓,按照算好的时辰,宁家子孙将老太太的棺轻缓地放进地坑里,每个人脸上都带着泪光与释然,宁珍珠作为老太太生前最疼爱的孙女,跟在她父亲旁边,在老太太的棺木上放了第一抔土。
紧接着黄土将棺木掩埋,一个人的落幕并不如她登台时那样伴随嘹亮哭泣,而是在沉闷的掘土声中,与这喧嚣的尘世彻底隔绝。
阮岘的灵魂被这一幕震撼到战栗不止,作为曾经稀里糊涂追随过死神的人,他直白地感受到死亡的沉重。
而不远处,沈家的祖坟里埋着寥寥无几的先人,年代最近丶坟包最小的一座墓前,立着低矮的墓碑。
完成任务的宁珍珠走回他身边,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那是沈茹的墓。”
墓上荒草丛生,墓碑也被风雨侵蚀得看不出本来颜色,阮岘移开视线,“没有人来看她吗?”
宁珍珠说:“你是第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