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刺得他不太睁得开眼,模糊的视线里,霍诤行背光坐着,左手拿苹果,右手拿水果刀,正低头认真削皮。
阮岘眯起眼睛看他,霍诤行如有所感地擡起视线。
一块汁水满满的苹果被喂进阮岘干得发苦的嘴里。
咕咚,阮岘嚼都没嚼就咽了下去,呛得喉头一紧。
霍诤行没说什麽,一块又一块地喂他吃完整颗苹果,扶他坐起来,又喂了半杯温水。
一切都在沉默中进行,阮岘好像一夜间丧失语言功能,直到喝完水,才捡回声音,攥着霍诤行的手腕,第不知道多少次说:“谢谢。”
霍诤行反手握住他的手腕,往他手心塞了一颗不知道哪儿来的润喉糖。
霍诤行出国的时间里,阮岘不仅补习了功课,还看了很多国内外的动画片,他握着润喉糖,眼中重新燃起天真的亮光,“霍诤行,你是哆啦A梦。”
没等他们多聊两句,甜甜推开门,端着午饭和药进来,“小岘乖,今天提前吃饭吃药。”
阮岘对此没有异议,但也不太明白为什麽要提前。他乖乖吃了饭,咽下药片,又听话地休息了半个小时,甜甜拿来外出的衣服给他。
霍诤行要他换掉病号服。
阮岘手搭在扣子上,欲脱不脱,危机感袭击了他,令他完全不确定下一步该怎麽做。
“疗养院很好,”他垂下眼,眼皮颤悠悠,手臂僵硬的同时也在颤抖,“大家对我都很好,我……”
霍诤行疑惑不解,但还是耐心地听他说下去。
阮岘却不敢再说下去了。
霍诤行一时摸不到头绪。
时间不算充裕,霍诤行领着换好衣服的阮岘走到停车场,打开副驾驶的车门。
这是阮岘第二次单独和霍诤行开车出门,和第一次时的满怀期待与新鲜不同,这一次,阮岘惴惴不安。最近的平稳生活令他快要忘记自己的身份,也几乎忘记自己是个没有人身自由的拖油瓶。
他没有方向感,眼睁睁看着汽车开向越来越偏僻的地方,几次想要趴到车窗上看个清楚,却都被霍诤行制止。
“危险。”霍诤行第五次提醒阮岘,说完,便将车窗关上,不再给阮岘探头探脑的机会。
出门前,刘熠提醒过他,阮岘眼下虽然不在发病期,但也不能完全松懈,毕竟谁也不清楚他会在外面因为什麽引发病情。
单独带阮岘出门的行为不够理智,但是昨晚那双在夜风中饱含期待的双眼就像刻在了记忆里,霍诤行感觉自己必须实现他的愿望,好让阮岘眼里的光不再熄灭。
汽车停在一处空阔的停车场,霍诤行擡手按住阮岘的脑瓜顶,检查他的口罩有没有歪掉,又拨了拨他碍眼的额发,确认一切正常,自己也戴好口罩和墨镜,将车门解锁。
阮岘抖手抖脚地下了车,无暇感受今天的风和日丽,只在原地等着霍诤行处置他。
霍诤行原本是要迈着步子往前走的,一瞬间想起刘熠的叮嘱,脚步一顿,走到阮岘身边,缓而轻地牵起他的手。
“手怎麽这麽凉。”好在陈哲这个助理准备得齐全,霍诤行打开车门取出一副手套,往阮岘冰凉吧唧的手上套。
阮岘张着十根手指,乖乖配合他。
他这副毫无戒备,任人摆弄的样子令霍诤行感到莫名愉悦,这种愉悦不亚于在深山老林里徒手捉住一只活蹦乱跳的小兔子,他因为自己的联想,有些突兀地笑了声。
阮岘这时候禁不住任何风吹草动,竟然被他的笑声吓得一哆嗦,“怎,怎麽了?”
霍诤行发现他今天的表达能力又有点儿退步,欲言又止,还打磕巴,以为他到了新环境紧张,于是安抚似的捏了捏他的手心,手上用力,紧紧地牵住了他。
“没什麽。”霍诤行藏着坏水,没有说出“傻得像小白兔”这几个字。
牵着阮小兔……不对,牵着阮岘,霍诤行先去售票处买了两张票。
验票入园,阮岘忐忑了一路的心脏骤然一缩,随即因为兴奋而加速蹦跶。他认得的字不多,但是简简单单的“动物园”三个字还是认识的。
霍诤行真的带他看小鹿来了。不是在中心广场上傻等,而是驱车带他来了这麽远的地方,花了钱,带他看真正的小鹿。
西郊这处动物园规模不大,但是路上平坦,来去方便,是最合适的游览地。赶上工作日,游客不多,天气晴好,微风拂面,园内种植的枫树红透,望过去宛若漂浮的红云。
既然决定带人来玩儿,霍诤行昨晚也认真做了攻略,他负责行程,阮岘乖乖地被他牵着。
第一站就是坐游览车去“呦鹿园”,霍诤行才不喜欢把惊喜留到最後,先带阮岘去看最想看的小鹿。果然,阮岘高兴得像个孩子,小脸红扑扑的。
“呦”字眼熟,阮岘觉得学过,但又不确定,根据右半边的“幼”猜得大差不差,偷偷念了声,霍诤行听得勾起唇角,纠正道:“是一声,呦呦鹿鸣,食野之苹,还没有学到曹操的《短歌行》吗?”
“没有……”阮岘头一次听他念诗,感觉那低低沉沉的嗓音有魔力似的,让他心跳忽然很快。“呦呦鹿鸣,食野之苹。”他鹦鹉学舌,念完又不好意思。
霍诤行没有笑他,继续念道:“我有嘉宾,鼓瑟吹笙。”
阮岘十分好学地跟读,霍诤行念了两句,觉察自己的教学方法不对,解释说:“前面还有很多句,我记不太清了,等回去找老师学吧,别叫我带坏了小朋友。”
被人当面称呼“小朋友”,阮岘抿了抿嘴,反驳他,“我成年了。”
难得怼人,怼得还挺流畅,霍诤行居然对他的表现有几分心满意足,忍不住促狭地上下打量人,故意逗他:“是吗,没看出来。”
阮岘瞠目结舌,有好多话挤在嘴边,只待一个个咕噜出来,可当目光落在霍诤行眼角那处细长的疤痕上,他的嘴巴又不自觉合上,只轻描淡写地哼了声。
霍诤行一笑,心说果然是小朋友,生起气来,哼得跟小猪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