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丧门星,起来喝粥。”
阮岘是被这声吩咐叫醒的。
床前的男孩子有着和他一样的圆圆的大眼睛,明明还不到十岁,却高高大大,像个正在抽条的少年。
阮岘疑惑地盯着他,脑袋上立刻挨了一巴掌,打人的不仅毫无歉意,反而嘲笑说:“终于被刘姨虐待傻了吗?”他上手扯住阮岘的头发,“快让我看看这是谁家的大傻子。”
阮岘一把薅下他的手,狠狠咬住他的手腕。
惨叫声响彻房间,很快,大人们的脚步声纷至沓来。先闯进来的是许梦易,阮岘迎头挨了一巴掌,但他死不松口,像是要把男孩子的手腕咬穿。接着是刘姨,她选择去掰阮岘的嘴,阮岘感觉自己的下颌骨要被捏碎了,终于松开了嘴。
紧接着又是一巴掌,这次是阮建则,他叉着腰隔开兄弟俩,在他们之间做那条泾渭分明的线,“哥哥好不容易放假来看你,你这是做什麽!”
阮岘头晕眼花,抹了把嘴角的血,也分不清是阮宇的还是自己的,嗤嗤地笑了起来。
他笑得前仰後合,好像被打是多开心的事,一屋子的人像木偶一样定住,紧接着化成一缕缕青烟,消失不见。
空荡荡的房子里只剩他自己,阮岘望向窗外一望无际的晴空,渐渐止住了笑声。
他被困在记忆里了。原本以为死去就能解脱,却不想还要经受这番折磨。
好在这里是他的记忆,他改变不了曾经发生的事,但可以做出反抗,让画面定格,从而消失。
这些天,过往像走马灯一样时断时续地闪现,阮岘发现自己这短短的二十五年人生果真十分可笑。
他像旁观者一样看着这些所谓的亲人对他冷嘲热讽丶施加暴力,有时候反思自己过去为什麽不知抵抗,任由别人欺负,有时候像个疯子一样攻击一切,试图打破记忆的禁锢。
他不知道这样的日子什麽时候是个头,记忆碎片总是毫无章法地突然将他带入某个情境,他一会儿长大,一会儿变小,遇到的都是丑陋的人和事,已经有些受够了。
他人生中的快乐真的太少太少了,以至于哪怕在他自己的记忆里,想要遇到那个令他愉悦的人,也是件登天难事。他隐约记得有那麽一个人,光是听到名字就叫他高兴,可他的记忆却像被挖走了很重要的一角,如何都想不起来了。
天色突然变暗,阮岘感觉肩上一重,自己被碎片带回了不知哪段记忆里,肩上背着大大的书包。
数十只乌鸦在天空盘旋,振翅乱飞,他背着书包漫无目的地走,无所谓去哪个地方。总归是不好的记忆,上学于他而言也是奢侈,如果不是社区人员查到他已经九岁还没有登记入学,许梦易和阮建则会放任他做个彻底的文盲。
既然他有学可上了,那麽说明阮宇已经死了,真好。阮岘轻松了些,继续漫无目的地走。
别的孩子都有家长接,阮岘看不清他们的脸,想起来当年自己却是十分羡慕地盯着人家看了很久。汽车发出滴滴的声响,有个老奶奶避让车辆,一下子撞到他身上。
阮岘摔在地上,老奶奶小声道歉,枯瘦的手臂如藤蔓一样缠上他的胳膊,阮岘静静看着她,不悦地说:“放开我。”
老奶奶抖了一下定住身形,化成风,消散在暮色中。
数不清是第几个被他口头警告一下就消失的“冤魂”了,阮岘由最初的惊诧到现在的见怪不怪。
路边闪烁了一下,出现隐约的人影,阮岘猜测是某个他毫无印象的路人甲,垂着头与之擦身而过。
那人却拽住了他的手腕,一而再再而三,阮岘有些火了,顺手将人推到了树干上。
对方发出一声闷哼,仍拽着他的手不放。
阮岘恼火地望过去,一下怔住。
对方看上去和他差不多大,留着偏分的少爷头,打着红领结,穿着灰色短裤,红着眼睛看他。
阮岘觉得他十分眼熟,却怎麽都想不起是谁,见对方要哭不哭的,心想自己毕竟活了二十五岁,和一个小屁孩儿生气做什麽。他被那双眼睛看得头皮发麻,不甘不愿地说:“对不起,是你先拽我的。”
按惯例,对方该化作风化作雨化作青烟或者随便什麽玩意儿了,可这个人怪能活的,居然还可以攥住他的手腕不放,一点要消失的意思都没有。
阮岘忍不住提起些兴趣,发现这人的脸也十分清晰,眼睛是眼睛,鼻子是鼻子,不跟别人似的一脸马赛克。
难道是他曾经认识的人?同班同学?
阮岘有心试探,捏了捏对方白白软软的手,问他:“今晚留了什麽作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