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孟林赶到中心医院时,发现住院部楼下聚集着很多手拿长枪短炮的记者,甚至还有各式各样的外国人。他们三三两两凑在一起,激动地讨论着什麽。
住院部门前拉了警戒线,孟林没能直接进去,站在前台被人盘问。
“哪床的家属?”
“我不知道他住哪床。”孟林竭力解释,“他叫阮岘,上了新闻的那个,我是他朋友,求你让我上去看看他。”
小护士嗤了声,“你们这些记者真是没创意,这都第几个号称病人朋友的了。”
“不是,我没撒谎,我真是他朋友,麻烦通融通融,我就上去看他一眼。”
“有证据吗?”小护士见他恳切,递给他一个证明自己的机会。
孟林掏出手机,想向她展示自己和阮岘的合照,打开相册才发现,一张都没有。
手机不是新鲜産物,他们认识也不止一年,孟林却是这一刻才发现,他们竟然连张合照都没有。他一连串地想起来,自己每年和阮岘见面不超过三次,他甚至没有存阮岘的号码,每次心血来潮想见阮岘,都是直接打给阿桃。
阮岘在他眼中,永远长不大,不值得托付。
他上一次想起阮岘,好像还是在一个深秋的早晨,他心血来潮去找人,却遇到了霍诤行,他们聊了几句,他故意模糊自己与阮岘之间的关系,希望霍诤行误会,只为了出一口梗在心头的闷气。
至于阮岘具体的去向,他和霍诤行在一起开不开心,他想不想家,他的病好没好……一气之下,孟林都给忘了。
“我……”孟林怔在原地,方寸大乱。
小护士见怪不怪,忽然朝他身後挥挥手,面露笑容,“刘医生来啦。”
孟林回头望去,看到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徐步而来,不知是不是错觉,这人瞧着十分面善。他盼望对方和自己有过一面之缘,这样或许可以稀里糊涂地混进去。想着想着,又觉得自己真是滑稽,没本事就算了,还爱做梦。
小护士热情地同男人攀谈:“阮先生情况很稳定,你快上去吧,对了,晚饭时间已经过了,你吃了吗,没吃的话,我这里有小面包可以垫垫肚子。”
男人有条不紊地表示感谢,婉拒了小面包,从口袋里掏出棒棒糖,逗得小护士哈哈大笑。
彬彬有礼丶进退有度,如果他嘴角的青紫不那麽明显的话。
显然,脸上的伤让他看起来更加迷人,小护士的视线完全分不出给别的人,直到发现孟林不见了,她才哎呦一声着急起来。
“我上去看看。”刘熠笑着安抚,“他确实是患者的朋友,我们认识,放心,没事。”
告别护士小姑娘,同来来往往的病患或同行擦肩而过,刘熠始终保持淡淡笑容,电梯到了,他一个人迈进去,笑容隐没在缓缓关闭的电梯门後。
上升至二楼,电梯被人叫停,孟林走进来,状似不经意地打量着他。
刘熠又露出友善的笑容,“你是孟林?”
孟林颔首,对于一个看上去非常体面的医生居然认识自己这件事,感到不自在,默默移开了视线。
刘熠却靠近他一些,“阮岘说起过你,他说你和霍诤行一样,头发都很短,看上去一拳就能打死一头牛。”似乎勾起了不错的记忆,对于第一次见面的人,他也能语气和善至极,“所以我能第一眼就认出你。”
“是吗……”孟林天生和命好的人没有话题可谈,越发往角落里藏了藏,“他居然还会谈起我。”
“你是他唯一的朋友。”或许是微笑的动作牵动了嘴角的伤口,刘熠不再笑,盯着显示屏,“我是他的家庭医生,他大概……很信任我。”
孟林奇怪地看他一眼,没话可接。
电梯停在十楼,刘熠在前带路,孟林紧紧跟着。
阮岘尚在昏迷,他们只能换上无菌服,隔着玻璃远远望一眼。
有刘熠作保,孟林成功获得探望机会,他们两个谁都没有多说,对着玻璃那头的阮岘,默默无言。
生命的流失如此具象,阮岘不再是孟林记忆中虽然瘦弱但还可以拯救的小疯子,也不再是刘熠印象中状态良好只待痊愈的优秀患者,他成了一片支离破碎的落叶,摊平在条纹床单上,剃了光头,纵横的缝合线勉强挽留了他的生命,粗细不一的管子如同外置的血管,随便扯断一根,立刻就能要了他的性命。
探视时间有限,在护士的催促声中,他们回到隔间换下无菌服,沉默地走出ICU。
气氛太过沉重,孟林想起对方是医生,主动问:“你在中心医院工作?”
刘熠摇摇头,“我才从国外回来几个月,还没有正式入职哪家医院。”看到孟林失望的表情,又说,“我导师这边有人脉,你想探望阮岘,可以联系我。”
被人看破心思,孟林脸皮发烫,但想实时了解阮岘病情的渴望打败了赧然,他主动掏出手机,小心翼翼地恳求道:“能留个电话吗,方便联系。”
刘熠报了手机号,“我叫刘熠。”
孟林嗯了声,埋头输入,“哪个熠?”
“熠熠生辉的熠。”
“熠熠生辉……”不断操作的手指迟疑地顿了顿,孟林的脑子里突然挤进来一段早该遗忘的画面。
是个夏天,湿热烦躁,他第一次被母亲允许见自己的亲生父亲,那个据说吃喝嫖赌无所不为的流氓混子。男人领回一个女人,女人带着个孩子,也是个男孩儿,他们被允许在客厅里看电视,电视的声音开得很大,在小小的客厅里産生回音,但也遮盖不住紧闭的卧室里传来的叫床声。
孟林当时木木的,小孩子家家什麽都不懂,觉得吵,也觉得烦,关掉电视,问始终窝在沙发一角的男孩儿,“你叫什麽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