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诤行。”他自言自语,脸有些热,“很好。”
车窗外的风丶套房里的香薰丶挂着水珠的玻璃杯,还有昨晚短暂却温暖的怀抱,都很好。
他存活至今经历过的所有好事,都与霍诤行有关。有这个人在,无论真实的还是虚幻的,那些令人绝望的孤寂丶恐惧丶狂乱,都有了释然的理由。
救命稻草,他想起这个具有比喻意义的词汇,在心里造句:霍诤行是我的救命稻草。
入秋的第一场雨淅淅沥沥下个不停,许久没来探视阮岘的孟林在路边摊买好一袋砂糖橘,顺手牵羊地拿起两颗黄杏。
将塑料袋挂在手腕上,他双手插兜,冒雨往医院大门走去,几秒後脚步一顿,不耐烦地啧了声,拐进旁边的小巷。
巷子中阴暗潮湿,恶臭扑面而来,孟林上前两步,将满脸横肉的男人一脚踹翻在地。
男人摔在臭水沟里,骂骂咧咧地想要起身,又被孟林一脚踹回去。
躲在角落的高个子女人宝贝似的搂着一袋毛线球,齐刘海黏在额头上,冷得直哆嗦,朝摔成烂泥的男人狠狠一呸。
孟林耸着肩膀离开小巷,女人连忙跟上。
两人一前一後进入住院楼,又一前一後来到二楼的病房前。
正在画画的阮岘看向门口,不懂孟林怎麽会和阿桃一起进来。
阿桃用毛巾擦干净头上的水後便坐到一边织毛衣,理也不理同样湿漉漉的孟林。
阮岘等待片刻,见阿桃始终无动于衷,不由垂下眼睫。
是阿桃冷漠不理人,还是只有他能看到这个“孟林”呢?
放下橘子的孟林刚要和阮岘打招呼,擡眼便看到他死死咬住自己的手腕。
血迹顺着手腕流下,孟林不敢硬掰开他的嘴,只能使劲掐着他的下颌骨,叫他使不上力,同时冲毫无反应的阿桃吼道:“叫医生啊!”
阿桃摔下毛线,翻着白眼,不情不愿地按响呼叫铃。
发觉他们之间可以互动,阮岘愣怔着松了口。
他下嘴极狠,仿佛和自己有仇,孟林不忍直视他流血的伤口,气急败坏,“谁准你自残的,手坏了还怎麽画画?”
幻想出来的孟林从来对他百依百顺,不会像现在这样吼他骂他……阮岘松了口气,劫後馀生一般扯了扯嘴角。
孟林凌厉地瞪他一眼,“还有脸笑。”
伤口有些深,消毒时血肉模糊,护士少不得唠叨一通,对病房里的两个正常人没有半分好脸色。
被牵连的阿桃生气地不理人,孟林剥一颗砂糖橘,气冲冲地塞进阮岘不大的嘴里。
“吃,省得牙痒痒!”
阮岘後知後觉感到疼痛,一时提不起精神,被孟林塞了一颗又一颗砂糖橘,呛到也不懂得拒绝。
阿桃大概瞧他们不顺眼,冷哼着离开病房。
房里只剩他们两个,孟林开口问道:“你和霍诤行联系上了?”
阮岘反应一会儿,点点头。
得到肯定的回答,孟林却不知该不该松口气。
这种矛盾复杂的心情从目睹阮岘坐上霍诤行的车便开始了,此时此刻,强烈的不安感卷土重来。
“也好,霍家有钱有势,交个朋友没有坏处。”他如此这般地同阮岘分析,顺便说服自己不要多想,“霍诤行和HC集团的合作已经板上钉钉,手里应该有很多医疗资源,有他帮忙,你这小毛病根本不算事儿。”
阮岘迟疑片刻,想不太明白霍诤行为什麽要帮他,但孟林也是盼他好,于是真情实感地附和道:“那,很好。”
他总是这样,哪怕别人随口一说也要认真回应,孟林心中的郁结随之散去,故意逗他:“是我好,还是霍诤行好?”
如愿以偿地看到阮岘整个人呆住,孟林得意地嗤笑,擡手捏了捏他虽然瘦削但柔软的脸颊。
被他的笑意感染,阮岘也弯了眉眼,只是被扯着脸,可爱中夹杂滑稽。
孟林一瞬不瞬地看着他,脑子空空如也,和阮岘相处总能令他格外放松,以致于在某些瞬间,他会完全想不起阮宇的容貌。
阮宇和阮岘的外貌非常相似,孟林记得自己第一次看到阮岘时,如果不是发现他脸颊上多出来的酒窝,险些以为阮宇复活。
这倒也怪不得他,在绑架案被许梦易主动披露之前,没有人知道阮宇还有个比他小四岁的弟弟,阮宇在学校也从不否认自己独生子的身份。
孟林仔细打量阮岘,忽然发现这看似相像的兄弟俩实际上差别很大。
在他仅有的关于阮宇的记忆中,阮宇是个高傲的人,笑起来的时候却很狡黠,像只整天扬着下巴,很有自己的小算盘的小狐狸。
而此时此刻毫无戒心地笑着的阮岘,简直单纯得令人一眼便能看透。如果非要做个比喻,孟林认为他像旷野里的雪人,没有属于自己的情绪和姿态,遇到愿意在他面前暂作停留的人,便傻乎乎地任人装扮。
孟林心虚地收回目光。无论阮宇还是阮岘,都轮不到他来比较,他只是想报答阮宇当年替他赶走霸凌人渣的善意,等阮岘的病好了,他和阮岘之间这份目的明确的“友谊”,也就应该终止了。
孟林站起身:“歇着吧,我走了。”
阮岘看得出孟林忽然不高兴了,虽然想和他再共处片刻,却什麽话都不敢说,眼睁睁看着人走掉了。
他连自己的情绪都处理不好,根本帮不上孟林的忙。阮岘失神地靠坐在床头,无所事事的同时有些寂寞。
好像总是匆匆的,什麽都留不下,没有谁甘心陪他这个又疯又傻的人,哪怕只是坐着听听雨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