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兰沉打破沉默,转而问道:“兄长今日的述职可还顺利?”
提到述职,兰玉阶不由想起明堂上那位九五至尊,臣民不可直视天子,但天子威压却叫人无法忽视,回想起来略感胆战心惊。
不过述职还是大获成功,兰玉阶并无隐瞒,遂温声说道:“一切顺利。。。。。。”他话语一顿,又才接着说:“陛下允了我留京。”
兰沉听闻此言眼帘微动,想到和他同处金陵城的过往,心头涌上一阵难以言喻的情绪,记起来时听太监提到他已升迁六部之首,往後会有家人在京中陪着自己,原来竟是这个意思。
可是,兰玉阶还是家人吗?
思来想去,兰沉能记住的家人,似乎只有兰氏那位永远能保持乐观的长姐了。
他敛起思绪回道:“恭贺兄长高升,想必长姐得知此事定会宽慰。”
兰玉阶神色顿了顿,眼底的复杂一闪而过,并未接话。
为把话题转开,他朝阁楼的方向看了眼,回想起兰沉从前最爱和自己赴宴,整日绕在脚边一刻不曾离去,想必今日有自己陪着他也会开心些。
他看着兰沉温声笑道:“今日述职後偶遇从前的同窗,一时兴起便在此设宴招待好友,为兄想起其中不少人与你曾是旧识,便向陛下请旨邀你前来。”
兰沉顺着他的目光朝热闹之处看去,阁楼四周落了厚重的帷幕御寒,但能在来往人群掀起时窥见其中一二,似乎确有曾几抹略为熟悉的身影,只是他其实已经不记得他们姓名。
毕竟以前无人愿与自己作伴,衆人都喜欢搬弄身世捧高踩低。当年他与这些人不过虚与委蛇,私下只能黏着兰玉阶,企图找到一点安全感,可惜现在都不需要了。
靠人人跑,靠山山倒,如今他不需要把安全感寄托在谁的身上。
他敛起思绪,在兰玉阶的话中回了一抹淡笑,“那便有劳兄长带路。”
“好。”兰玉阶应道,转身引领着他进了宴席中。
两人一前一後入席,帷裳掀起,暖气扑面,席中衆人陆续回首,欢声笑语渐消。
兰玉阶侧过身,才将後方站着的兰沉显露出来。
衆人先是略感讶异,随後目光中浮现各种微妙的情绪,有打量,有好奇,更有不怀好意,随後所有视线都落在宴席主座一侧,另一位端坐品茗的男子身上。
兰沉虽不认得,但捕捉到了衆人所有的反应。
唯独这位从自己进来时便一直沉默不语,能坐在兰玉阶身旁,相貌又颇为出色,身上还带着几分书卷之气,无需多想也知道是兰玉阶的白月光。
察觉宴席的异样,那男子也擡首朝兰沉看来,两人隔着人群对视,然而只是这轻飘飘的一眼,兰沉竟意外捕捉到他眼底一闪而过的慌张。
这让兰沉有些不解,毕竟他和此人从未有过交际,只是初见,为何会让此人这般坐立不安?
未等他深思,後腰忽有一道不轻不重的力气将他朝前推去两步,兰沉偏头低垂看去,发现是兰玉阶的手掌使力,促使着他站在人群中央,也因此让他们两人的距离被迫拉近,显得过分亲密。
此举让兰沉微微蹙眉,自他侍奉帝王後,从未有除了燕赫以外的人这样贴近自己,不仅因为冒犯,更多的原因还是他的身份使然。
忍着接触时引起的不适,擡眸望向仍在寒暄的兰玉阶,这张近在咫尺的脸颊似乎从未改变,仍旧能轻易成为宴席上最惹眼的人,举手投足间都能将分寸拿捏得相当好,唯有眉宇间添了一缕愁绪。
这抹愁绪让兰沉想起和他一同拜学时的旧事。
当年自己常常为了给兰玉阶私会放风而落下学业,翌日被夫子责骂,兰玉阶来安慰自己莫要分心时,脸上就是这样的神色。
那时兰沉害怕兄长对自己失望,恨不得悬梁刺股,可当两份几乎同样的考卷出现在学堂时,在夫子的震怒之下,他百口莫辩,只知此事和兄长的那位白月光莫名有所牵连。兰沉当初为自证清白,不惜以死相逼让兄长相信自己,结果却落得声名狼藉,险些被扫地出门。
此事被兰氏视作丑闻,他被罚闭关,那时备考紧张衆人无暇顾及,因此导致他错失上京赶考的机会。
最後放榜之人中,也有那位他素未谋面,却常听兄长夸赞的白月光莫桑与。
这些也曾被他强制忘却的回忆,如今被勾起时,原来能一闪而过。
兰沉巡睃面前衆人,其中不少是当年一起求学的同窗,往事如跑马灯从心中走过,虽无法掀起波澜,却叫人感到沉闷。
他噙着浅笑和上前的几人寒暄了两句,却只想摆脱背後那只手,他不想再留在这里。
不出片刻,宴席恢复了热闹,兰玉阶朝自己身旁空出的坐席看去,示意那是落座的位置,兰沉顺势摆脱身後的手掌,迅速侧身拉开距离,抿唇一笑,擡脚往圈椅的方向走去。
兰玉阶欲陪同的动作一顿,温和的眼底掠过一抹无奈,随後将手掌收回,试图握住残馀的温度。
席间很快有人举杯邀大家共饮,紧接着,对兰玉阶的恭贺声也随之响起。
兰沉在一侧沉默品茗,仿佛隐匿在热闹之中,更不必如从前那般陪着兰玉阶酬酢。
他擡眸看了眼兰玉阶身边举杯陪笑之人,那正是莫桑与。
然而如此温馨的一幕,莫桑与脸上的疲惫却显得格格不入。
这让兰沉有些不解,毕竟当年兰玉阶曾言志向天子近臣时,听闻莫桑与立志要在他身侧辅佐共事,为他解忧。
如今莫桑与也称得上圆梦,能和兰玉阶形影不离互相扶持,为何脸上却挂着淡淡忧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