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泽。”萧烨廷朝伫立远处赏景之人唤道,“今日不如由你沏茶?”
兰沉闻声投去目光,知他言外之意是出于上次自己对茶水的忌惮,迟疑少顷後,默不作声上前,填了他对面的位置,“若王爷不介意,可唤小厮沏茶。”
萧烨廷一笑,主动接手沏茶的活儿,俊朗的脸上挂着无奈,“实不相瞒,我从未带过任何人来此。”
这番话的含义像在解释连兰玉阶都不曾来过,兰沉虽听出其中意思,却还是先入为主,认为他的目的是想让自己放松警惕。
萧烨廷当然希望他能放下芥蒂,奈何两人中间横亘着世故,能如这般相对而坐赏景品茗的时机,他深知已不多了。
说话间,只见一掌柜面色凝重出现,行至萧烨廷耳边低语後,听见萧烨廷道:“无碍,随他们吧。”
说罢,掌柜会意离开,偌大的阁楼又剩两人。
自掌柜出现,兰沉并未擡首,而是捧着热茶仔细喝着,因为他知晓察子找的人出现了。
萧烨廷端详着他垂头品茗的模样,眉宇间透着清冷疏离,举手投足间从容,沉浸自我不受任何侵扰,如此乖巧安静之下,谁又能想到会用御令寻官兵至阁楼前,时时刻刻保持着十分的警惕。
“为何。”萧烨廷问道,见他朝自己看来,“为何不禀报陛下,而是寻求官府相助?”
兰沉料想他会问及此事,也不含糊,如实相告道:“防人之心不可无,何况你我立场对立。”
尽管萧烨廷并无恶意,看着如常人那般结交好友,但于兰沉而言,他做不到对敌人毫无戒备心,他未命察子入宫禀报,是以一旦出事,此处有百姓围观,由官府率先出面,萧烨廷不会轻举妄动,倘若燕赫在此,稍有不慎易陷入流言蜚语中,让天下子民认为自己爱戴的帝王会是偏私之人。
萧烨廷为他添了热茶,随後靠在圈椅,偏头眺望天边翻滚的红霞,嘴边噙着笑,但眼底却是一片寂色,“我在乱葬岗找到云晚游的尸首,看到他腹部的剑伤,那是陛下刺的,对吗?”
他的语气听起来不似询问
兰沉略带诧异,不想他凭着区区伤口能辨别出来,“罪有应得罢了,王爷还为他收尸,岂非是违抗圣旨?”
萧烨廷转头看向他恐吓自己的模样,失笑道:“兰公子不会要到御前状告我吧。”
“说不准。”兰沉面无表情道,“看你表现。”
萧烨廷顺着他的话问:“你想我如何表现?”
兰沉开门见山说:“萧烨廷,先帝当年病发时,你的出现不是巧合吧。”
话落,萧烨廷沉吟片刻,疑惑问道:“你为何会有此疑心?”
兰沉反问道:“难道不是你们想故技重施,让陛下走上和先帝同样的路吗?”
两人面面相觑,良久,萧烨廷嘴角笑意加深,深吸一口气吐掉後才道:“不错,如你所言,昔年那场弑杀,本就是一局谋权篡位失败的局。”
兰沉抿了抿唇,只需细想其中蛛丝马迹,便能发现这是出自兰玉阶父亲的手笔,奈何当年这局失败,兰老爷一蹶不振,不久便撒手人寰,此後由兰玉阶当家,才有了如今燕赫病发的事情出现。
兰氏父子的手段,当真如出一辙。
但兰玉阶一向谨慎多疑,不像是会重蹈覆辙兰老爷之举,更不会将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云晚游上。
昔年燕赫能安然无恙走出太极殿,可见其心志坚也,熏香一事发生後,燕赫亦如当年毫发无伤,说明云晚游只是兰玉阶用来试探燕赫的棋子。
眼下萧烨廷这般袒露心声,兰沉不知他意欲何为,敏感使得他疑窦丛生,总觉得萧烨廷行为古怪,并非要洗心革面投诚。
兰沉道:“既如此,我且问你一事,兰玉阶如今身在何处?”
萧烨廷一言不发看着他,很显然不会回答他的问题。
两人相视片刻,兰沉对此了然于胸,起身决定告辞,“多谢你为旧事解惑,事已至此,你我也无话可说了。”
萧烨廷连忙追上他的脚步,拽着他的手道:“云泽,你可知如今你的处境有多麽危险吗?”
兰沉抗拒和他有肢体接触,当被触碰时非常用力挣扎,奈何拧不过对方的力道,冷声斥道:“萧烨廷你放开我!”
萧烨廷越发拽紧他,馀光瞥见他袖口甩出的药瓶,却不甚在意,而是紧紧抓着他,一拂脸上的笑意,沉声警告说:“我若是放你走,皇陵祭祀那日你必死无疑!”
“我愿意!”兰沉道,“你以为所有人如你一般怕死,为了权力丶为了上位不惜一切,宁作傀儡不做自我,萧烨廷,青山处处埋忠骨①,你既为兰玉阶卖命,你我就不该相识。”
再次听闻“傀儡”二字,萧烨廷的神色很显然僵硬了下,他软声道:“无论你如何说,都听我一句劝好吗?今日随我离开,待祭祀过後,我许你一生自由和富贵,绝不会让你受任何委屈。”
兰沉冷笑道:“你许我?”他试图甩开萧烨廷无果,“萧烨廷,我说过,你我势不两立,你扶持兰玉阶,便足够让我痛苦一生了,自由和富贵你不如留给自己好吗?”
萧烨廷猛地用力将他拽至面前,欲将弑君的计划脱口而出时,突然见兰沉弯腰。
下一刻,萧烨廷的手臂猝不及防一痛,忍不住闷哼了声,才发现兰沉咬着自己的手臂,那模样,如同张牙舞爪的猫似的,被惹怒後开始疯狂撕咬。
兰沉那一下子咬得狠,他趁着萧烨廷毫无防备收力时挣脱,连忙拉开距离,难得露出一副恶狠狠却毫无杀伤力的模样,盯着萧烨廷道:“你简直不可理喻!”
说罢怒气冲冲甩袖离去。
这一次,萧烨廷并未拦着他离开,而是擡起空空如也的手,视线落在青紫的牙印上,最终无奈叹气,放轻了声音道:“还挺会咬。”
脚步声渐行渐远,直至消失後,萧烨廷敛起嘴角的苦笑,注意到滚落远处的药瓶,走去捡起後,垂头看向楼下远离的马车。
他收起药瓶,擡头望着天边的残阳渐渐沉下,恍然间,他觉得这场落日是他此生见过最美的,绚烂的馀晖如同画卷,他深知这份感觉仅仅是因为兰沉与他共度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