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安简意坐在收银台,正清算着里头的现金,总结今天一整天的营业收入。後厨的灯一盏一盏关掉,负责做甜点饮品的几个小店员收拾好东西从里头走出来,跟他小声道过再见。
“店长早点休息,我们就先走啦。”
店门拉开又关闭,惊扰檐角的风铃,清脆的声音吸引小猫的注意,不乖从安简意脚边站起往门口跑去,蹲在角落里仰头看着角落还在摇晃的铃铛,爪子蠢蠢欲动。
安简意擡头看了眼,目光转向不远处沙发靠椅里头睡着的小孩儿。小姑娘睡得很香,没有丝毫被打扰到的痕迹。从钱柜里抽出的钱按照面额被分成几沓,他将百元的放进包里,零钱用橡筋扎起,放进了下头带锁的柜子。
偌大的店铺只留下几盏小灯,安简意百无聊赖坐在吧台里头,一边看手机一边等着约好的人回到这里。坐了一会儿,他看着门前那几排小花,想起今天似乎还没有浇水,又从後头提出花洒来轻手轻脚推开门去,站在前头慢慢的往里头撒水珠。
店开在这里两年多,安简意试着在这两块小花坛里种过很多东西,贵的花种好看但又太脆弱,经不起这样纯天然的日晒雨淋和马路上尘埃的洗礼,多肉好看但养好有些不容易,北城的日光还不足够将它们晒出漂亮的色泽,经过很多次尝试,安简意发现,这种混在一起的小野花反而更适合这里。
“怎麽这会儿浇花?”
脚步声由远及近来到自己身边,安简意没擡头,身侧的路灯光被来人挡住大半。他笑笑,说白天太忙,没来得及管它们。
“你这麽忙,我还把她放在你这里,给你添了不少麻烦吧?”温煜同他一起在小花坛前头蹲身下来:“明天我还是把她送回去吧。”
“筱筱挺乖的,不麻烦。”安简意扭头去看他:“送回去,她一个人在家,你安心?”
旁边的人叹口气,然後很无奈地摇了摇头。
“谁叫我回来得这麽不凑巧,刚一回来就遇上我妈生病动手术。”
两人站起身来,看着店里窝在角落睡熟的小孩儿继续聊。水壶半拎在手里头,晚上的风吹得人凉飕飕,安简意的围裙还没取,仍然半挂在腰间,被风吹起两条散在两边的系带,他转头过去拉,馀光里头好像有个黑影闪过,再擡头时却又消失不见。
温煜察觉他动作也转过头去看,问他怎麽了,安简意停下来往周围看了一圈,说是看错了,没什麽。
“大晚上的,平时还是注意点。”温煜看着他身上简单的工作服,又擡头看了眼店牌,忍不住接着感慨:“之前你跟我说,你从盛轩辞职,然後要自己开店的时候,我还觉得特别惊讶。那时候我都不好意思说,我觉得你这性格,哪里适合干这种工作。”
“看来还是我太小看你了,小安,你怎麽做什麽都做得这麽好?”
安简意只是笑笑,没说话,他不擅长应对别人这样真诚的夸赞,听得他心里只觉得心虚。
他并不是什麽都做得好,很多事情他都办得纰漏百出,但好在除了他自己以外不会再有人在意那些错误,也不会再有人追着那些过往不放,非要让他说出个所以然来,让他无言以对。
时间晚了,温煜拍了拍他的肩膀,走进店里头将小孩抱起来,睡得发懵的小姑娘还没有意识到自己是要回家,抱住亲爹脖子的时候还黏黏糊糊地叫着小安哥哥。
安简意捏了捏她朝着自己伸出来的手,从旁边冰箱里取出特地留下的最後一块青提小蛋糕,将打着蝴蝶结的地方穿过她手指,叫她好好拿稳。
“那我们就先走了,你也早点回家。”
“好。”
店里终于只剩下他一个人,哦,还有一只猫。安简意在店里上下走了一圈,拿着扫把拖把将地上那些已经干透了的泥点子清理干净,前厅几个员工下班前替他打扫过工作台,这会儿已经没什麽脏乱的痕迹。调配好的土放在旁边的桶里,安简意往里头加好水,左右检查了一圈,在角落里发现了一小块忘记清理的,快要干掉的陶土。
时间快过十一点,但他不急着走。安简意看一眼又睡着了的不乖,将那块土重新加了些水,耐心地等待它恢复些黏性,然後打开拉坯机,用手开始慢慢的塑性。
一开始开店时,除了後厨以外,安简意根本没招别的店员。店开在岔路里头,比起主干道,人流量少了一大截,他原本觉得,生意能做到微微盈利的程度,供给好日常生活就已经很好了,没想到生意意料之外的好,一个人力不从心,于是本着就近原则招了些会陶艺的大学生当兼职店员,那之後就没断过,教学客人的任务渐渐就从他身上移除,安简意当着翘脚老板,每天除了拯救那些烧制过程中损坏的作品,就没什麽别的事儿可干了。
土坯在他的手指作用下一点一点形成个杯子的模样,这麽点东西,或许也就只能做个咖啡杯,放在後厨用着玩。安简意慢悠悠的玩儿,也不觉得无聊,长夜漫漫,一个人回去以後也只不过是洗澡睡觉,这种安静的时刻自从开店以来就很少,他其实很需要这样的时间来给自己充电,累的时候就会特地等到所有人都下班以後,一个人坐在店里待会儿再回家。
来北城三年了,安简意对北城仍然没有任何归属感,不论什麽时候走在街道上,他都能无比清晰的感觉到,自己不属于这里,这儿不能被称作家。大城市的底色就是繁忙和孤独,人一旦沉浸在这种氛围里久了,哪怕是不适应也会慢慢被“习惯”两个字冲淡。他已经习惯了这种一个人的生活,日复一日的重复相同的事情和路线,偶尔因为些小插曲而带来些别的快乐,这种感觉他谈不上喜欢,但是足够满足。
林萦和安至秋在他开店以後趁着节假日来玩过几次,原本的担心在看见店里还算不错的生意和几个每天都拉着安简意一起玩儿的大学生小店员时散去大半,又在走进安简意的房子时彻底消失。即使他们一直都不清楚他为什麽要放弃一直执意进入的岗位,跑来这麽远的地方开店,比起钱,他们更关注安简意是不是真的过得好,是不是真的开心。
答案显而易见,安简意不想说的原因他们也不会去追问,就任由他随着心意选择自己人生的方向。有时候他们也会给他寄些吃食过去,叫他跟着店里的小孩们一起分着吃,季节更替时也总有提醒添衣脱衣的提醒,注意身体的话从每次见面说到他离开,安简意不觉得烦,也会让他们注意休息,每天都好好的过。
底气来源于一个随时能拥抱他的家庭,安简意不会主动选择回去,因为他知道,底牌不能在风平浪静的时候就掏出来交底。手里的小咖啡杯被塑造出个规规矩矩的样子,安简意看了看,感觉少了些设计感,于是又用手指在平整的杯身表面轻轻蹭过几下,不规整的弧度带着指腹的圆润,比方才要好了些。
就到这里吧,他看一眼时间,觉得再不回去明天就又得睡过头了。安简意洗干净手,趁着不乖睡觉,快速将它放进了猫包里。他站在店中间左右看看,确保所有电源已经关闭,又转身往落地窗前头走去,一点一点往下头拉百叶窗。
门前的公交车站牌前头空空荡荡,末班车时间早就过去,路上只有些从远处酒吧街出来的大学生偶然路过门前,带着酒气和黏糊糊的醉话,三两个勾肩搭背地向着反方向离开。没了白天时候堂前喧哗的感觉,安简意透着最後一小块缝隙看着门前檐角的位置,想起自己白天时候看见的那个身影,手上的动作忍不住停下,转而就看着那个没人的角落出神。
世界上有那麽多人,偶尔有一两个长相相似的再正常不过。那时候他怀里抱着猫,擡头时候只来得及看见一个匆匆挤入人群的侧脸,他连穿着都还没来得及多看一眼,人就已经一闪而过从门前离开。放下怀里的猫,从大腿上扒拉下来小孩儿,安简意推门出去时,门前你来我往,早就看不见那个他想要寻找的目标。
这样的事不止发生过一次,身形和侧脸的重合有时候是源于动态带来的感官错误,有时候也源于他的所思所想,很多次,他坐在里头往外看,总会把一些高挑瘦削的大学生认出记忆里那个人的模样,追出去时候,看见周围的人和景致又会突然发现,这里不是海城,他们俩也不再是那个冬天以前的关系,再见面的可能性微乎其微,自己不该总是充满这种毫无希冀又让人期待的错觉。
放下窗帘,安简意终于要关门走人。他推开大门,用钥匙上好门锁,将猫提在手上,也准备向着另一个方向离开。马路两边的高大梧桐最近正值生长期,一阵风吹过来,不仅没有落叶,还带着点清新的嫩芽味道,这是独属于春天的清爽,安简意平和地呼吸着新鲜空气,忽而从身後闻到一两缕烟叶的味道。
附近不远的地方有条酒吧街,这时候闻到烟味也实属正常,但安简意还是停了下来,因着里头那股特别又熟悉的薄荷味。
他回头看,背後分明没有人,如果放在平常,他一定会就这样离开,但那股味道牵引起心里陈旧的执着,安简意本能地朝着窄小马路的对面看过去,梧桐树干後头好像躲着个人,手里夹着的烟在黑夜里头一闪一闪,好像下一秒就要灭掉。
路灯把每一块影子都拖长,安静的夜晚里,他看见对面的人灭掉了烟,烟雾在面前形成一片轻薄的遮挡物,随着他转身的动作散开,又因为他的停滞而暂停了流动。
那点稀薄的灯光不足以让他们看清彼此的面容,却能让两颗心同时开始颤动,隐藏在夜幕里的两双眼睛正无声地对视着,谁都不肯挪开,怕落了下风,也怕就这样再一次错过,在这样一个没有预告,也没有结局的晚上。
血液顺着经脉流淌的感觉从未如此清晰,安简意隔了很久才只能勉强眨了眨眼睛,酸涩的感觉得到缓解,他试探着向前一步,然後又一步,踏着空无一人的马路慢慢走到了他面前。
回忆里熟悉的面容在眼前一点一点变得清晰,安简意看着陆扬声红了的眼睛,忘记去追根溯源眼泪出现的原因,他站在矮他一头的马路下头,伸手去将他卷起的衣角往下轻轻拉平。
“。。。。。。陆扬声,”
“穿这麽少,冷不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