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三年後,盛轩。
陈家桥带着文件推门走进陆扬声的办公室,桌前的人正低头翻看着某份文件,见他进来也只是瞥过一眼,没有摘下另一侧耳朵上的耳机。
“嗯,好的,大概明天?我会过来看看,如果有问题我们可以见面再说。”
“我这边有事,先挂了。”
单边耳机搁置在一边,陆扬声放下手头的东西,後仰着脑袋倒进了柔软的靠椅之间。他摘下眼镜,百无聊赖看着头顶的天花板放松眼睛,问他有什麽事。
“上个季度各部门的报表我替您整理好了,就放在这里。”
“行。”陆扬声继续说:“你记得准备一下,明天出个差。”
出差?陈家桥有些惊讶,工作这麽多年来,他很少被安排出这样紧凑突然的差,于是下意识开口问他是什麽事。
“分公司的事儿,郑山喻这几天正好在北城,说他熟悉那边,让我明天过去,他带着我一起看。”
“东西多,一个人带不过来,你和我一起去。”
门关上,一上午的工作基本上结束,陆扬声没急着掏出手机订餐,而是拉上百叶窗,缩进办公室的沙发里头闭上了眼睛。
新品线发布後的两三年里,陆扬声的工作忙上了一个人生巅峰,忘记吃饭是常事,加班应酬不过家常便饭,恨不得把一个人劈成好几份来用的日子过习惯了,好不容易闲下来,他反而觉得不适应。
陈家桥和李常齐劝他好好趁这段难得的清闲时间养养身体,退休很久的辛雪梅听说他最近得空,特意带着药材和自家养的土鸡土鸭送上门来,煲好的汤冻成冰块,想喝时候热一热就行,剩下的肉堆满了冰箱,她再三嘱咐过一定要吃掉,年轻时候亏掉气血,老了以後就不再能补得回来了。
那年以後,他的身边只剩下寥寥几个人,好在他运气不错,他们都足够好,让他在需要的时候也不至于一个人扛。
陆扬声习惯了身边位置的空悬,偶尔在酒桌上被年长的生意夥伴提及,也只是一笑而过,说一心忙事业,没时间恋爱结婚,更没时间考虑下一代。局散了,回到家,一个人躺在沙发上头醒酒时候,陆扬声醉得厉害时,也会想起一个人。
醒酒汤的味道甜里带着点植物的清爽,那股闻一闻就能让他清醒大半的香气已经许久不曾进过他梦里。他的身形,他的声音,甚至他的样子,三年过去,陆扬声仍然记得清清楚楚,一点都没有忘记。那是唯一一个如此靠近自己,差一点点就能够融入进全部生命的人。
梦往往到最难辨真假时就会破裂,他总在快要看见他模样时,快要抱到那只朝他跑来的小猫时候醒来,看着现下住的房间,看着安静的四周,静静地坐一会儿,然後加速洗澡睡觉,赶着去上第二天的班。盛轩这公司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好歹也能做成如今这样不可替代的本土企业。事情没有能做完的时候,那段时间里,陆扬声的忙里偷闲就只能趁着酒意发散时进行,祈求自己不受控制的意识能带他见见想见的人,做做没办法做到的事。
时间过去这麽久,一切终于有了步入正轨的趋势。好不容易出现的空闲,他也仍然没打算真正的休息,就把工作当做生活,去一趟外地算工作,见一见熟人就算放松。
一觉醒来,机票已经定好。陆扬声看过一眼陈家桥那儿显示的票务信息,很难得的下了个早班,回家去简单收拾了些行李。
选址的事并不是一日两日,分公司的选定除了市场的拓宽,也能算作盛轩的一次新尝试。打破了地域的限制意味着産品的新挑战,虽说盛轩主要经营方向以奶制品为主,但每个地区总有不同的偏好,陆扬声想趁此也做做市场调研,深入当地看看本地人的口味如何,打算对症下药,把这个第一次也做得尽善尽美些。
这麽说来。。。。。。。这一去或许还得多呆些时日。想到这里,陆扬声同陈家桥发了个讯息,提醒他多带些换洗衣物,这一次出差或许比往日都要更长。
箱子渐渐填满,陆扬声收好东西,闲来无事搜索起了北城的旅游攻略。
博物馆,珍藏馆,纪念馆,陆扬声时间不够,没办法参考寻常的路线,看了一圈,没几个适合自己的,于是他删掉关键词,把“攻略”改成了“探店”。
琳琅满目的信息太多,陆扬声挑挑拣拣的看,对购物大多没什麽兴趣。吃饭的事儿有人安排用不上他操心,看来看去,不擅长手工的人却反而找起了手作店铺。北城有条文艺街,从上到下全是各种各样diy店和手工制品店,他翻了一圈,瞧着位置还算不错,点进去看了看,意外发现了不少陶艺店。
比起带着郑山喻一起,陆扬声往下头划拉几下,看着那些价格大差不差的店铺,更想一个人找个位置去看看。他想起自己从那边带回来的花瓶,也是唯一一个从那间房子里带走的东西,时间过去这麽久,他早就忘了当时左耳进右耳出的技巧手法,回想起那个下午,能想到的也只有那双好看的,细瘦的手,极有耐心地塑造着那块没有生机的泥巴,将自己手下不成型的东西一点一点作弄出个大致的轮廓,然後才交还给自己。
他不喜欢手工,也不擅长这些需要时间和精力细细打磨的小东西,但一旦事情和人挂上鈎,再去想时,很多东西就变了味。借物思人的味一涌上来,陆扬声就觉得一阵别扭,他草草关掉页面,没再继续往下滑,也没有看见那个评分超高的小店,封面图片右下角坐着一只肥硕的橘色大猫,看起来就好像个招财玩具。
关闭的页面同黑夜融为一体,闹铃踩着朝阳的亮光打开屏幕,光芒从挡光板缝隙里透出一圈金边,陆扬声一整天只做了睁眼闭眼两件事,再踏出机场时,郑山喻靠在车边,同他和陈家桥遥遥招手示意。
陆扬声同他许久没见,却也并不觉得尴尬。郑山喻性格直,有话直说,有时候省去很多弯弯绕绕,对他这种有话说不出的人来说再适合不过。他并不是一个人前来接应,还带着伴侣一起,陆扬声还带着陈家桥,不想过多打扰,下车径直去了定好的酒店,没同他们一起吃饭。
这几年,Friday发展的势头越来越盛,连带着他一起沾了不少光,坐在办公室里头白得了不少好处。事业发展起来以後,郑山喻开始慢慢放手,渐渐往翘脚掌柜的方向靠拢。结婚,婚礼,环球旅行,很多时候几乎都是脚不沾地到处飞。陆扬声通过朋友圈看见不少他发出的合照,每次都点赞,然後又划过。
有一次,郑山喻看见他的点赞提醒,摸到聊天框来同他聊了会儿天。那时候陆扬声正好得空,两个人零零碎碎的说话,东扯一句西扯一句,陆扬声调侃他二人世界过得滋润,郑山喻顺势回过去,说他想要还不是轻轻松松。
“不说别的,平时你工作出差,能遇见的人也不少吧。如果你有那意思,这个年龄找那不是正好?”
“恋爱个两三年,订婚结婚,如果顺利的话说不定刚结就能要个小孩儿。陆总,你这生活不也多姿多彩?”
对面还在继续,话茬已经从人生规划细致到了他未来伴侣的具体条件,外貌,实力,家境背景,性格等等。或许是察觉到陆扬声的沉默,郑山喻停下了输出,见他没动静,迟疑了会儿正准备将消息发出,对面就进了提示。
“遇到合适的人再说吧,现在考虑那些,都有点太早了。”
“你说的合适的人,这辈子不会就一个吧?”
郑山喻的话意有所指,陆扬声巧妙避过问题,转而说起别的事。回避的意思不言而喻,对方也适时停下不再追问,从那以後也再没在他面前提起过这个话题,偶尔见面时候饭桌酒局里别人打趣,也只是一笑而过,再没有更多。
而当现在,陆扬声躺在酒店的床上,却忍不住想起一年前郑山喻问过的,而自己没能给出回答的问题。
合适的人或许有很多,但合适又恰好喜欢的人,陆扬声一向悲观,总觉得这样苛刻的条件应当的确很难再有人能够满足。
三年前,安简意离开後,陆扬声很快从那个房子里搬了出来,临走时候什麽也没有带走。“回家”这个概念很快因为独居而再一次变得模糊起来,空空的屋子好像个临时居所,每天匆匆回来,又匆匆离开,工作的繁忙没有留给他熟悉某个地方的时间,他重复着每天的生活,对住在哪里越来越没了标准,一个人的时候,不管哪里都可以是家,没有什麽唯不唯一。
哪怕有关于他的很多事情都已经随着杳无音信的人一起消失忘记,他也会在有些时候突然想起安简意。宿醉以後的清晨,晚上到家时候空空的沙发,一个人打开夜宵外卖里赠送的啤酒对着屏幕上的电影独酌时,陆扬声总会有一瞬间的恍惚,然後很快被身体的疲倦感冲淡,被推着往前,被迫放下那些希望他回来的瞬间。
他没有删掉自己的微信,甚至留下了所有人的联系方式,但那个账号好像已经放弃使用,不论谁发过去的消息都没有得到过任何回应。陆扬声无意中听陈家桥在自己面前提起过一次,说他逢年过节时总去祝他节日快乐,无一例外,全都石沉大海。
他开啓了自己想要的新生活,陆扬声原本该替他感到高兴,也应该理所应当的抹去自己心里那些挥之不去的负罪感,但每当他看见那个停留在好友列表里的空白头像,陆扬声总会下意识的想点进去,点进聊天框去,点进对话栏去,问他过得好不好,问他有没有遇到真正喜欢的人,问他离开了以後,是否也会在某些不经意的瞬间想起这座城市,想起那时候对他那麽过分的自己。
原谅不原谅,释怀不释怀,对着那样一个空白的画面,陆扬声总会後知後觉的觉察到自己的可笑。一切都已经过去,所有的放不下忘不掉都只是自己一厢情愿的停留,再想到安简意时,他已经开始想象再一次见面的场景。官宣,订婚,一直到最後的婚礼,完整的一副对戒在新人手中交换,陆扬声想,他找到的另一半至少要比何应洵更好看,更优秀,更能在他需要的时候提供给他想要的一切,陪伴,还有真情实感,真挚又纯粹的爱。
过了那麽久,陆扬声看着头顶明晃晃的灯,在一片看不清的光晕里头毫无底气的想,或许他也和安简意一样,放下了所有,不记得,不在意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