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电话挂断,陆扬声坐在後排,手机砸落进座椅里,整个人好像虚脱一样彻底没了力气。
李常齐和陈家桥对视一眼,不知道该不该动,又或者该不该说点什麽。门外就是陆扬声这几天下榻的酒店,一大堆从银行印来的流水证明和单据杂乱的堆在陆扬声周围,轻飘飘的纸张好像变得有了重量,将他吞噬,将他淹没。
“陆总,您。。。。。。”
陈家桥的欲言又止很快堵塞在陆扬声的眼神里,他看起来太疲惫了,似乎连回话的力气也没有,毫无精神的目光只是扫过他面前,陈家桥就识相的闭上了嘴。
“不该跟他说这话,自己伤心,他也伤心。”
“你想说这个,对吗?”
垂在腿边的手随意一抓,一大堆纸张揉皱在手心,陆扬声坐直身体,将那一堆连在一起的纸片扯得哗哗响,扯到面前来,然後一张一张的在面前展开,却没有认真看过任何一个字。
“一共五笔,他用公账转出的钱,一共五笔。前前後後加起来,三千七百万。”
“除了货物入库以外,广告投入,生産线维护,甚至人工成本提高,扯淡不扯淡的理由,他全都用了个遍。”
对着那一大堆,陆扬声翻看良久,然後双手一松,任由它们落在脚上,落到地上。
“那麽大一笔空缺,账写到最後,却又都被人填上了。”
“钱呢?钱去哪儿了,又从哪儿来的?”
陆扬声陷入彻底的疯狂之中,陆瑾华的个人账户早在他死以後就全部注销,名下有关于房産金钱类的财务全都顺移给了他唯一的妻子和儿子。十年前的三千多万,不论怎麽藏怎麽分,都不可能做到毫无痕迹的消失。
陆瑾华已经死了,死之前,他的病床周围只有一大群医生围着他,抢救他,最後宣判他的死亡。杨阮站在病房外,在听见那一声意味着一切归零的提示音後第什麽也没说,流下的眼泪或许是庆幸自己的解脱,也或许,是另一种爱恨交织的,本能性的心痛。
陆瑾华留下的东西很多,但关于那三千七百万,他只字不提。杨阮只知道他挪用公款,却不清楚那几笔款项实则都在很短的时间内被补上,然後掩饰成现在的样子,留下个不知从何处开始追寻的谜题,让陆扬声身陷囹圄。
即使他已经清楚,账户上已经看不出任何问题,久远的钱款本就经不起推敲,更何况时间过去那麽多年,所有的问题也都会被推诿给时间,继而显得不那麽重要。但那笔钱,那笔凭空冒出的三千多万到底用在了哪里,陆扬声对这件事産生了病态的执念,他隐约的觉得,除了自己卡里的那两百多万,剩下的钱一定与杨阮有关。
陆扬声又看了一眼窗外的酒店大门,终于冷静下来仔细想了想。他没有急着回去,而是掉头去了律所,趁着李律师下班最後的时间将人拦下。
他和陆瑾华共用的人很少,李常齐算一个,李律师也算一个。一行有一行的规矩,所有法学人的大学必修课里统一存在着职业道德课程规训,口风严谨一直是行业内心口不宣的准则。陆扬声从前对陆瑾华的事并不关心,也没有心情去从别人那里挖料逼人家破戒,即使眼下今时不同往日,他也不打算让李律师在自己身上有第一次例外。
只是他没想到,自己刚坐下,对方就好像早有准备一样,递来一大堆全英文的文件。陆扬声还没来得及将内容细看,就发现许多页纸张的末尾都落着陆瑾华的签名,并落着另一个半球某个国家的公证印章。
“房屋,牧场,还有一个。。。。。。艺术馆?这些是什麽?”
“刚刚接到你电话以後,从箱子里找出来的旧文件。”
积压多年的纸张散发着灰尘和潮湿的味道,略微泛黄的纸页边缘被陆扬声一点点卷起再掀开,屋子里只剩下翻动发出的清脆声音。陈家桥坐在他身边,眼睛无意中扫过其中几张的内容,眉头很快变得同陆扬声一样紧皱。
“你父亲在十年前委托我们一起去这里,”李律师指了指每一页证明最上方印着的国徽:“办理了很多有关地契和财産的置办手续。”
“原主过世,财産受益人是你的母亲。这些东西原本是该转交给她,但我或许没有见到她的机会,交给你也是折中的选择。”
又是十年前,陆扬声看着一张张白字黑字的证明,上头的每一位数字都精确到个位,他拿出计算器将所有记载明确的账目相加,最後添上自己的那一笔,不多不少,恰好是公账里有所出入的三千七百万。
他知道,李律师所知道的全部就只有面前的这些,继续呆在这里讨论当年的细节已经没有意义。陆扬声带着东西准备离开,却被他又叫住,递来另一份封存好的文档。
“之前你要我修改过的离婚协议书,这是最後的一版。你先确认一下,如果还有问题再联系我。”
“好的。”陆扬声将牛皮纸袋的边角捏进手心:“谢谢您。”
电梯一层一层下落,陆扬声倚靠在角落,微微失重的感觉让人感到些本能性的心慌,高高悬起,下坠时又无处安放。十年前,那个自己自以为收获了人生中第一份自由与新生的夏天,因为全新生活的开始,以及温煜的出现变得尤其特别和难忘的夏天,现在看来,对于杨阮和陆瑾华来说,似乎也并不平凡。
陆扬声以为,自己的离开会让杨阮减少对陆瑾华的厌恶,减少无休无止的争吵,减少每一次见面後互相中伤最後两败俱伤的频率,那个时候,辛雪梅因为他的离开短暂的回了自己家,他曾受到过她发来的越洋短信,说原以为该很难请下的假期,杨阮却一口同意下来。再回来时候,她看起来瘦了很多,整个人形销骨立,像是大病过一场。
而那之後,陆瑾华也再没回过那个房子。再次得到国内消息的时候,陆瑾华已经病危,没过多久就病逝。病情的发展并非一天两天,即使是刻意,但陆扬声也仍旧觉得疑惑,为什麽要将这种迟早被戳穿的真相隐瞒到最後一刻。
她口中唯利是图的卑鄙小人,却顶着挪用公款被捕入狱的风险,在那样不痛不痒的时候买下那样大一笔财産记在她的名下,之後又倾尽自己大半的资産将账目抹平。陆扬声用力的闭了闭眼,从前他同陆瑾华的关系最多不过只能称作泛泛,人死了这麽多年,许许多多的问题推动着迟到的念头,他从未这麽想要深入他亲生父亲的内心,看一看他到底是不是一个杨阮口中那样满目疮痍的坏人。
一团糟的生活终于触碰到那个让所有事情搅乱得不成样子的根源,原该以为轻松的陆扬声却并没在此时感到任何的兴奋和快感。人的精力总归是有限的,他从前一直将就的活着,因为杨阮的刺激,在公司的事情上第一次有了点奋发图强的念头。铆足力气装了太久的积极向上,陡然卸力以後,陆扬声比谁都更清楚,他早就已经没有了支撑任何事情继续往下的力气。
而且,他始终记得,自己欠着某个人一句诚恳的道歉,还有一场开诚布公的坦白。
明天就是第二天,原以为该相当棘手的事情踩着意料之外的路线顺顺利利走到了尾,陆扬声躺在酒店的床上,看着尚早的时间犹豫了很久,屏幕在拨号和信息的界面来回切换着,手机号的前几个数字被他来回摁过,再删掉,对话框对面的空白头像和背景融为一体,陆扬声看着停留在很久之前的聊天记录,一路往上划着,从冷战之前一直看到最开始互相发过的第一句话,他意识到自己在笑,但很快又冷却。
相反的时间线将聊天的顺序从熟悉推演到陌生,陆扬声发现,自己和安简意之间的主导者其实就是他本人,手指每往前滑动一段距离,他们之间就相隔得更远一些,直到最後的最後,自己将他彻底推开身边,就好像时间在回溯,将他们一起带回到陆扬声还无法叫出安简意名字的那个从前。
不要等我,不要在意我,不要记得我,最好把我全都忘记,将毁掉你人生和生活的罪人彻底抛弃。陆扬声一向态度软弱,他觉得自己早该这麽说,只是因为自私和那些与从前太过近似的感觉産生了朦胧不清的留恋。好不容易,他把话说出了口,想象中赎罪般的轻松却没有如期而至,藕断丝连的疼痛和心口不一的别扭让挽留的冲动史无前例的高涨涌进心口,迫使他重新考虑起来自己曾坚定不移认为正确的立场对于自己和安简意而言到底是不是最优选择。
落地窗前的桌上放着酒店送来的热牛奶,厚厚的玻璃杯底压在文件袋上头,陆扬声坐起来,将里头的离婚协议书拿在手里,从头到尾仔仔细细看过一遍,然後又放归到原处。三天的时间里,他花了一整天来解开自己的过去,剩下的两天,陆扬声决定用来考虑自己的未来。
需要权衡的思考必然会消磨掉大半的时间,陆扬声理所应当的失了眠,没有良好睡眠的日子他早已经习惯。长时间的精神疲惫让陆扬声清晨起来时感到一阵明显的头晕目眩,他窝在床榻里缓了缓,很快起身换好衣服,往公司赶去。
已经取消的例会不必再开,财务部那边仍在进行的账目核对想必也不会再出现问题,他照常那样处理完昨天堆积一天的工作,在陈家桥的催促里准备午餐。一整天的兵荒马乱让他没能好好吃过一口饭,陆扬声拒绝了陈家桥的订餐询问,拿起外套往楼下走,准备去附近一家新开的餐厅试试水。
正值饭点,红绿灯下头等着通行的大都是挂着工牌的上班族。他站在人群边,被路过车辆卷起的冷风吹得浑身一颤。真正的冬天已经开始,他低头看了眼自己有些发红的手,想起马路对面那家之前安简意总是光顾的咖啡厅,准备去捎带一杯用于取暖。
绿灯亮起,人群成团似的裹挟在一起前行,厚重的衣服明显拖累了这群平日里总是忙忙碌碌的人的脚步,陆扬声一边握着手心往里头哈气,一边艰难的在风里眨着眼睛前行。斑马线被踩出一个一个杂乱无章的黑色脚印,阴沉沉的天色总让人觉得过分压抑,冬天里,这样的氛围是常态,下一秒从天上落下的总让人无法预测是雪水还是雨水。干涩的沙尘从眼角刮过,他下意识偏头去躲,视线骤然变动,从正前方变到靠左的方向。
几栋写字楼矗立在那里,将有限的视野挤占大半,那间原本宽阔的咖啡厅被挤占得只能在眼里剩下一个角落。皮靴踏上人行道,陆扬声站定在原地,看着玻璃之後坐在位置里的那个人站起身来,同对面的男孩张开双臂轻轻一抱。
咖啡厅里播放着节奏舒缓的冬日情歌,带着热气的咖啡豆香气从不断被推开的大门外泄,流淌过整条街。温情又浪漫的氛围里,何应洵轻轻偏过头去,垂落在侧的手一点点向着另一只手靠近,手腕上相同的腕表在贴近的瞬间,因为角度问题合二为一。
他看见,何应洵向着安简意的脸侧靠近,直到嘴唇贴近侧脸,落下一个撒娇一样的吻。
【作者有话说】
ps:没有真亲,剧情需要,请勿攻击角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