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从小到大,安简意从未在哪次感冒发烧的时候这样希望过能有人陪在自己身边。他发现,自己身处一个以陆扬声为中心的领地里,不论哪里都有他留下的痕迹。声色画面同每一寸带着他痕迹的空间重叠,精准的化工药剂已经无法压制住最天然本真的情绪,小小的一片再次顺着水流落进胃里,安简意沉浮在一阵又一阵的冷热交替里,靠在床边不由自主的发笑,然後叹息。
或许他的确不该放纵自己在那时顺心而为,感受过雨露的秧苗势必会渴求更多的水分滋养,早已经打开的心变得不再像从前那般能够被轻易满足。一眼对视随着流逝而过的时间变得不再像从前那样兵荒马乱,隐秘沉寂的宣泄没有了人群的阻隔,花里胡哨的彩色光变成屋子里的小夜灯,举起酒杯後的背景音由劲爆动感的电子乐变成电影原声,握着铝皮罐的那只手上戴着自己亲手套进的戒指,即使名不正言不顺,但他已经能够坐在陆扬声身边,正大光明的看向他,靠近他,安静的倾听他。
一个又一个零碎的瞬间拼凑出陆扬声独属于自己的时刻,只有他在场,只有他知道,这是关于他们之间的的秘密。安简意收获了很多意料之外的时刻,迄今为止,这是他第一次为自己肆无忌惮向他靠近付出正式的代价。越来越依恋,越来越沉迷,却仍然找不到一个合适的借口去走进他的房间,去向他像其他真正的伴侣或夫妻那样正大光明的去索要一个陪伴。
空了的药盒扔到一边,安简意察觉到身体的变化,胃部抽搐般的疼痛已经开始有些隐隐预兆,他皱起眉头,不想让病情因为自己的糊涂莫名其妙加重,更不想让回来的陆扬声撞见他最狼狈时候的样子。他只能逼迫自己能够在药效彻底反应起来之前的时间里入睡,生病时候的睡眠短,却很沉,只要睡着了,等到陆扬声回来,他说过他会照顾自己,他会来这儿的。
等到那时候就好了,安简意想。
他准备闭上眼睛,却仍觉得心头有一处空缺没能被填满。于是屋子里所有的角落都被他打着圈一点点扫视过。安简意看向阳台,透过那两扇清透干净的滑门一一看过那些含苞的花,晾在上头的衣服被风吹得往一个方向摆动,旁边几件挂得高高的,与他的颜色不同的就是陆扬声的衣物。为了方便,安简意总是将自己的和他的同时清洗,再一齐收到自己的房间里晾晒。
半张脸埋在被子里,他眨动两下酸酸的眼睛,在片刻後忍下那点疼痛,起身往阳台的方向走去。
他仍然在分寸和礼貌的限制下觉得犹豫和羞耻,安简意站在那里,经历了相当长一段时间的心理斗争後,默默的将所有衣物全都收进怀里,然後一股脑铺上了床。
他想用这样的方式来掩饰一下自己可疑又怪异的行为,将自己的衣服草草扔在一侧後,将不属于自己的那些捞到面前,在一次一次堪称执着的寻找後留下一件勉强算得上味道最浓的衣服,後来他开始一点点陷入昏睡,揉在怀里的布料不知何时就跑到了头上去。安简意没想到自己竟然会一觉睡到陆扬声回来,现下人赃俱获,他找不出借口来搪塞掩饰,抓紧的手在他看清陆扬声的惊讶时缓缓松开,安简意拿起那件衣服,勉强保持着自如的动作,叠好後递还进主人的手中。
光滑的布料上泛着点不易察觉的褶皱,陆扬声忍不住看了一眼他苍白成纸般的脸色,几度欲言又止,最後也只是收拾起整理好的自己的衣服起身,嘱咐他别再睡觉,等外卖到了记得多少吃些进去。
陆扬声转过身去,手上抱着衣服,连开门都显得费劲。他微微蹲身下去,手握上门把,却没有立马摁下推开,反而在那个本该离开的瞬间回了头,就好像被什麽所牵引那样,对上安简意眸光湛湛的眼睛。
他什麽也没说,只是像过往很多次那样看着自己。陆扬声却莫名觉得,这次和以前不一样。
这个想法很快被翻涌起来的羞耻感所取代,陆扬声被自己荒谬到差点忍不住笑,从前时他偶尔也会因为一个表情,一个眼神忍不住浮想联翩,最後的结果都只不过是自己的自作多情,有所行动後换来的都只不过是冷嘲热讽。片刻的驻足後,他最终也没有回到床边去,只是冲他淡淡一笑,转身出了门去。
关门的声音在安静的环境里显得显得尤其明显,陆扬声松了手,锁芯弹进凹槽里,重新将那一点点空隙合实。视线被木板隔绝,安简意仍旧靠在边缘,视线适应了暗光,向外看什麽都显得朦胧模糊。他看向不远处被衣柜遮挡住一半视线的那条小小的,窄窄的门下缝隙,不知道在想些什麽,很快又闭上眼睛,靠在床头上一下一下,深深的呼吸。
那道并不明显的暗影落在被挡住的一侧,停留良久後才消失。陆扬声合上自己的房门,鼻息里属于他的气味刚刚淡化消失,他擡起头,窗外属于夏季傍晚时的彩色馀晖不知什麽时候消失,厚厚的云层遮盖天际,变得闷热黏腻的空气就好像下雨的前兆,夏天总这样阴晴不定。
半拉开的窗帘将房间分隔成阴阳分明的两半,陆扬声坐在床边,恰巧被笼罩进黑暗的一侧。灰紫色的自然光带着点压抑的气氛,他心里忽而蒸腾起一股无名的焦躁,迫使他难以沉浸下心情来处理本该是头等要务的晚饭。
即使知道那或许是错觉,陆扬声却止不住的回头,向着门,或者门後更远的地方望去。方才的停留明显为他带来更多无法消解的犹豫和迟疑,他不明白自己为什麽会因为一个大概率是错想的眼神而来回反复的感到纠结。林艺珠提供的办法里还有剩馀的一条,陆扬声思及至此,下意识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身体,抚上後颈的手微微用力,脊骨处的刺痛很快让他回归清醒。
陆扬声别扭的扭了扭脖子,身份的尴尬让他很难找出个合适的立场去寸步不离陪在他身边,他对无法帮助到安简意这件事感到一点细微的抱歉。他开始思索起别的办法,企图在别的方面能对他做出些弥补,哪怕毫无实质性的用处。
环抱膝盖的姿势让陆扬声的双腿感觉到一丝丝蜷缩後自然泛起的麻木。他松开双手,环绕的姿势就好像一个自给自足的拥抱。他忽然想起几个月之前,自己曾收到过一个真正一一上的拥抱,紧靠的胸膛传递出不同频的心跳,靠在肩颈侧的人带着让人安定的温度,用沉默的动作抵消掉当时困住他许久的消沉和失落。
陆扬声无法凭空比较拥抱和药物对对方带来的收益哪一个更大,但那时安简意的无私奉献显然为他带来了极大的啓发,礼尚往来的思维方式被他用于人情之间的尝试,他划分出一分钟的人生融合揉入自己的身体,陆扬声想,自己原本就还欠他一个拥抱。
一个同样沉默,却本也无需言语过多赘述,安静就好的拥抱。
重新回到他面前需要一个合适的理由,陆扬声想不出还有什麽看起来合理的说辞能够让自己的去而复返尽可能显得自然。想不出办法,他向着更宽阔安静的客厅走去。空旷的房间大半被笼进黑暗里,陆扬声靠在沙发上两眼发直的放空着自己,一整天无人问津的小猫傲娇散尽,一反常态的往他手心里凑,撒娇般想要换取几下温柔舒适的抚摸。他顺着它的心情陪着逗玩了会儿,看着小猫毛绒绒的脑袋,尖耳朵因为放松的心情轻轻翕动,低频震动着的呼噜声并不扰人。不乖微微眯起眼睛,整个猫躺在他怀里。熟悉的气味环绕,它自得的伸了个懒腰,心情大好,于是顺嘴舔了舔陆扬声的手心。
猫的体温略高于人,热源以不乖为中心,在陆扬声大腿上扩散开热度。他捧着它的脑袋,感受着那股热乎乎的呼吸,呼噜噜的声音一直没有停止。陆扬声低下头去看它,看着它一半白一半橘的胖脸,忽然就懂了,为什麽那麽多人即使平时工作忙得不可开交,也想要一条小猫小狗陪在身边。
动物不会说话,也不懂事,在有些时候反而更容易让人收获被陪伴和依靠的感觉,被依赖的一方就此有了继续生活的动力,支撑着自己不断重复着疲累却总有一方安宁归处的生活。
没有家人在身边,或许它也是安简意的动力。
陆扬声心念一动,一下子有了办法。他起身往不乖的小窝旁边走去,随手拿起一个被咬得破破烂烂的玩偶放到它面前。
一向不怎麽爱搭理他的小猫就好像被人点了灵穴,在今天突然开窍了一般。它凑上前嗅了嗅,张开嘴将那个小鱼叼进嘴里,然後从沙发上跳下去,绕着陆扬声的腿止不住的擡头,求他陪玩的意思表现得非常明显。
陆扬声被这样的配合惊喜到忍不住笑,他弯腰下去,又摸了摸它的脑袋,向着回廊的方向试探着走了几步,回头看,不乖果然跟在後头,也没有丢掉那个玩具。
于是他一步三回头的带着猫回到安简意门前,伸手敲了敲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