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澈再见许若悠是在存曦堂外。
那是她自己开的小药房,门口坐满了生病的百姓。
带着白色面纱只露眼睛的许若悠,如烟波浩渺中的一粒明珠带着安定人心的力量,正和丫鬟在病人间巡视。
轻症的号脉後抓了药送走,病重些的指挥人擡进院子喂药并观察。
院子中间搭着许多棚子用来分隔不同症状的患者,地上躺满了奄奄一息的人,只要有口气就不放弃治疗,这是存曦堂的规矩。
饶是上过战场的陈澈见此情景也忍不住侧目,可许若悠却从容徘徊其间,时不时俯身察看,丝毫不在意这些人是平民还是乞丐。
陈澈追着那道桃粉色的背影直到门口迟迟不敢进去。
许若悠见他来了,并未上前,只是微微屈膝行礼便返身回到药房,不似从前眼睛追着他看。
陈澈说不出的失落却不肯离开。
不多时丫鬟送上一方白纱手帕和一个香囊“将军千金贵体,莫要染上瘟疫才好,否则怎麽保家卫国呢,请回吧。”
香囊上绣桃花瓣儿,又有艾草的馨香,他贴身收好,再未取出来。这次只说珍重不见喜欢,捏着那方软帕心被刺得生疼。
没想到只是转眼间都城的桃花便落了。
瘟疫反反复复,总算暂时遏制住,听说许若悠却病倒了,陈澈守在存曦堂外几次求见都被拒绝,後来存曦堂关门大吉,他的希望也没了。
又到入秋皇家围猎的日子,皇帝钦点陈澈随父亲一同前往。最得皇帝宠爱的云逸公主因马儿受惊不慎摔下山坡,幸得陈澈相救才无性命之忧。
皇帝召女医为公主检查伤情。
他再次见到她。原来因为治疗瘟疫有功,许若悠已经被举荐。
她只是垂眸如实禀告公主伤情,并未多看他一眼,随即告退。
公主对陈澈早已倾心,皇帝有意招婿,可他只说一介莽夫配不上公主千金贵体。
回到府邸父亲便提醒陈澈,皇帝面前要小心谨慎,手握兵权的将军在皇帝眼中永远都是一根刺。
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只不过现在边疆不稳,帝王尚需权衡罢了。
他不明白,军权与王权的博弈。只想着去看看她,方才见她脸上有伤。
陈澈守在许府院外没能进去,他捏了捏怀中的香囊,艾草味道已尽消,只有桃花瓣依然妖娆。
冬至皇宫夜宴,陈澈随父亲参加,目光扫遍各个角落不见期待的身影,颓然坐下听耳边的阿谀奉承。
歌舞升平丶推杯换盏,一派祥和安乐粉饰了漠北边关累累白骨,可陈澈知道并非如此。
将军,医女,官员……不被需要时皇帝提都不提。如同他父子二人,战事越紧,那皇帝召得越勤,这天下本就只是皇帝的。如今边关不稳,皇帝自然要先安抚武将。
西南边境急报一封接一封,皇帝不再提公主婚事,却借着救驾又封赏了父子二人。
宴席结束,陈澈离宫路上却被云逸公主拦下,兜兜转转夸他少年功成与自己如何般配,他耐着性子忍着,怀念许若悠那三个字“喜欢你。”
末了,他只是一句“心怀天下,不谈儿女私情。”便作罢。
“陈澈你不娶我就等着死吧。”云逸公主威胁,她的刁蛮满都城都知道,出行轿辇伤人是常有之事,宫里伺候的人时常伤痕累累。
他不怕公主,可他怕自己。他撒了谎,只有他知道那句心怀天下不过是怯懦的幌子罢了。
心怀天下?可笑,能容天下的心胸为何容不下那女孩,此时他满心满眼装的都是她。陈澈骂自己就是个傻子。
当晚跑到许府门外,可直到雪没了鞋子也不敢命人通报。倘若大军出征难道还要她等吗。她心里还有他吗。
轻飘飘的雪花压得他擡不起头,杀伐果断的陈澈第一次犹豫了。
西南战事吃紧,皇帝只能再次啓用陈家军,挂帅出征这一日陈澈最後回眸瞥见巷子口一抹桃粉色,只一瞬便淹没在人群中。
入冬了,不是桃花开的时节,只有她。
这一战艰苦异常,北方士兵对南方水土和地形不适应,大军刚到即吃败仗。
陈澈带轻骑兵突袭俘虏敌军小将,采取诱敌深入策略,围剿各个部族,局势才稍有缓和。
许家的金疮药依旧随粮草或军需送到,一次得了瓶药酒,看上去与她给的那瓶相似他便留着,果然好用。
只是粮草越来越少,最後连金疮药都没了,他心中不安。
陈澈的每一封家书里都夹着一份给许若悠,他道歉丶求她等着自己活着回去提亲,可从未收到回信。
思念在边境军营的每一日都是煎熬。
第二年镇北将军遭遇埋伏被暗箭所伤,一朝镇国大将身死异乡。父亲要葬在边关,镇北将军要守的是边关不是皇家。
兵少粮少的陈澈不负所托,从尸山人海中死里逃生,斩杀首领将军,击退部落联攻,终于将边界划定在镇北将军坟前,他守住了。陈澈帅大军在第三年的重阳节前凯旋。
说是大军,其实十万人只剩不到一万,对于将士们来说不算胜利。
再回都城桃花已败,许府人去楼空,破败荒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