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这种‘失控’,对于我而言,恰恰是‘可控’。”夏德里安道,“我可以控制他的失控,从而达成某些事。”
“你肯定不只做成了这一件事。”纳尔齐斯了然地问,“除此之外呢?”
“除此之外,我确定了一件事。”夏德里安悠悠地说,“我确定这个年轻人是真的爱我。”
“人太自恋是病。”纳尔齐斯道,“得治。”
“你听我说完。”夏德里安边说边比划,“对于弗拉基米尔那样的人而言,能使他失控的事不多,他失控了,证明他体会到了非同寻常的剧烈的情感,那种剧烈的情感即使不是爱,至少也是某些近似爱的东西了。”
纳尔齐斯听完点头:“行,就当你说的鬼话都是真的,但我有一个问题——请问,弗拉基米尔是失控地爱上了你,还是他爱上你之後,才开始失控?”
夏德里安:“说人话。”
纳尔齐斯:“就是说,他之所以会産生‘失控’这种情绪,是因为他原本就是暴虐之人,还是因为爱?你在他的体内激发出的这种东西,是一个偶然因素,还是他的本质?”
“那我就不知道了。”夏德里安想了想,“不过我们可以打个赌。”
纳尔齐斯:“赌什麽?”
“赌你刚刚的问题。”夏德里安说,“当一个人体内的失控因子被激发出来後,有的人最终会被这种性格彻底侵蚀,变成某种应激机器,这种人其实很适合成为战士。”
“还有一部分人,或者说少部分人,会保留原本的自我。”
“但是这种‘保留自我’有一个前提——这就是你刚刚的问题了,如果弗拉基米尔本质就是疯狂的,那麽他必然会被失控吞噬。”
“如果他没有被吞噬,或许我们就可以断言,他本质是一个理性的年轻人。”
“而他之所以会失控。”夏德里安说着笑了一下,“只是因为爱。”
纳尔齐斯纠正:“是善良。”
夏德里安:“善良什麽?”
“如果他没有被吞噬,我们就可以断言。”纳尔齐斯说,“弗拉基米尔,本质是一个善良的孩子。”
那场对话结束很久之後,战争爆发,艾西礼参军。
他经历了无比惨痛之事,甚至可以称之为一个人最难以忍受的切肤之痛。
但他没有失控。
或者说,他守住了所有该守的底线。
夏德里安和纳尔齐斯再也没有谈起过多年前的那场打赌,但夏德里安知道,结果已经一目了然了。
在某个油画燃烧的午後,艾西礼也曾将答案亲口告诉过他。
那时年轻人对他说:于我而言,您是理性之外的和弦。
想到这里,夏德里安笑了一下。
他靠在操控台上,吐出一口烟。
弗拉基米尔。
原来答案,你早已告诉我了啊。
原来,我就是那个失控的原点。
随即,惊天动地的爆炸吞噬了一切。
新圣宫里,德米安被外边的爆炸声惊醒,他猛地坐起来,下意识往外看去:“发生什麽了……我去,天上爆炸的那是啥?有人往圣廷投弹了?”
他推开房门,走廊上全是人。
德米安突然看到了阿纳托利,惊道:“头儿?头儿你怎麽没穿鞋?你的脚在流血!”
阿纳托利光着脚站在窗前,地上全是碎玻璃,他的脚被扎透了,但他恍然未觉。
他一动不动地盯着窗外。
几个小时前,阿纳托利一直睡不着,某种难以形容的感觉从黑暗中袭来,让人心烦意乱,最後他干脆倒了一杯冰水,站在走廊上透风。
他知道自己为什麽会睡不着。
神圣帝国也会参与这次的和谈,使团等级很高。
他想,或许可以见到老师。
或许,他们终于可以开诚布公地谈一谈。
谈一谈那些,夏德里安始终不曾宣之于口的事。
那些他发觉太晚的真相。
数月前,德米安在卡尔帕诺山区说了一句话——很多东西都受不了叶尼涅的雪天,最多活到下雪之前。
这句话像拼图的最後一枚碎片,一下子将许多他曾经忽视的细节串连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