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甚至能想到奶奶买手机时是什麽样的,她哪里知道什麽手机好,她连字都不认识,她一定是对店员说,要买好手机,要给自己孙女买好手机,她买不起最好的,但也不能太次了,得是好的。
盛夏的天气炎热,奶奶的脸上还挂着汗,她伸手从口袋里拿出一卷纸,心疼地给江颂擦眼泪。
那纸她甚至没舍得用来给自己擦汗。
那天夜里江颂辗转难眠,手机握在手心里捂的有些热,她把李迩的号码存进了通讯录。
也许是刚高考完还有些激动,也有可能是李迩说的随时可以打给他,她还给李迩发了条短信:
我是江颂,这是我的手机号。
当时已经是凌晨一点了,李迩没回,她却暗自激动了许久。
第二天,也是毕业假期的第一天,张文萍让她去菜市场看鱼摊,说是现在也考完了,也没事干,得去找个暑假工,找到之前,先来鱼摊给她帮忙。
江颂欣然接受,对于看鱼摊的事她早有预料,至于暑假工,她自己也有这个打算,大学要用钱的地方多着,以江华的德性,给她生活费的可能渺茫,她得为自己做打算。
菜市场有两个门,以往为了省时省力,江颂走的都是偏门,偏门离她家的鱼摊最近,今天她起得早,鱼摊暂时也不缺人,于是难得想走正门进一次,好好看看菜市场的全貌。
这个菜市场是市中心最大也最综合的菜市场,商贩很多,没点时间还逛不完,江颂慢悠悠地从门口往里走,眼睛随意落在摊上的绿叶菜上。
早晨七点过,菜市场挺热闹,人头攒动,大多是中老年人,江颂一个小姑娘走在人群里还有点打眼。
也是在这样的人群里,江颂看见另一个更打眼的人。
她很难描述看见那人时的心情,但第一感觉是陌生,像去到一个全新的地方,见到了一个从未见过的人。
可那人又不是陌生的,只是,在她的认识里,他不可能坐在那里的。
可他就坐在那,端正的,坐在低位,还穿着学校的夏季校服,头低着,在帮人称菜。
模样干净,书卷气浓,和菜市场的环境格格不入。
满是泥灰和污水的地上,齐书越坐在那儿。
成绩好的丶家境好的齐书越,坐在菜市场的菜摊里,身边站着一位中年女人,很清瘦,和他有六分像。
江颂看着他侧脸,和他还隔着点距离,他看不见这边,但她能看清那边的全貌。
她想到她和齐书越在这个菜市场里仅有的两次偶遇,现在看来,真的是偶遇吗?
他每次的理由都是来帮他妈妈买菜,现在看来,是买菜,还是卖菜?
班里的人都以为他家境算富裕,江颂不知道这话到底是从谁嘴里开始传出来的,但齐书越从没否认过,所以她也这样以为着,直到今天才发现,都错了。
她也曾以为他是全身心投入学习的好学生,所以对穿着打扮并不注重,周末也依旧穿校服。
现在看来,不是这样。
他和她,是一样的。
各种意义上。
她想起最後一次在菜市场里遇到他时他说的话,那时她想送他些海鲜,以感谢他愿意主动告诉班主任张啸翔欺负她的事情,但他没收,临走时说他得去帮他妈妈买菜,外面没有空位,他妈妈还在车上等他,他马上要去上补习班。
事实好像和他说的相差甚大。
江颂无声地转过身,换了条路走,她原本是要路过他摊前的。
每个人都有秘密,难以啓齿的,不为人知的,她不希望自己的秘密被人知晓,自然也不会主动去戳穿别人的秘密。
她就当从没在这个菜市场里碰见过齐书越。
反正以後,她们都不会再见面。
她给他体面,因为张啸翔那件事上,他也给了她尊严,好让她不用以受害者的身份去哭诉,而是直接以受害者的身份被保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