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棠薨于朔康八年二月初三。
初四,入殓阖棺,停灵三日。
初七,发丧下葬,棺椁入邙山。
转月三月十八,五七忌,最後的超度结束,一生就此落幕。
她的丧仪普通规矩,蔺稷不曾薄待,也没有过分厚爱。如同她生时,蔺稷待她,尽过夫妻恩义,未生夫妻深情。
她离去,他痛但也知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便是当下,五七忌之後第二天,兵甲入太极宫,天子被他拎掷于脚下。
“蔺稷,阿姊尸骨未寒,你未免太心急些!”隋霖半伏在地,成王败寇,自当日失败,他便等着这一日,但未曾想到会来得这样快。
“相比你,在她咽气当日就挥刀相向不容她安宁,我这等速度实在是汗颜了。”蔺稷从丹陛下,俯身捏起隋霖下颌,“放心,为来日为君的仁德名声,我不会杀你,会让你在广林园老死一生。”
“死不死的,朕何足畏惧。”隋霖倨傲道,“你能熬到给阿姊办完丧事,甚至熬到五七忌结束,方来寻朕,可见你待阿姊之心比朕重。甚至阿姊在你心里占了一席之地——”
“你既然心中有她,今日灭她家国,入她宫殿,来日心中定然难安。缠斗这麽些年,杀不死你,朕认输。但好歹让你堵心,也算没白忙活!”
“你这般想能好受些,自然随你。但我还是要告诉你,我无甚堵心。灭齐自立,乃你阿姊临终之言。她临终告诉我,她入府时口齿中藏药,名曰丹朱,如此毒入脏腑,害死自己,与我无关。而第一枚丹朱入她身体後,你还给过她第二枚药。你阿姊有孕,你派人赐下恩典,赏奇珍异宝无数,药就藏在那些物件里头,可对?”
隋霖脸色慢慢变得惶恐,果见蔺稷拿出一枚药,捏开他的嘴喂入,“你阿姊临终时,都与我说了。可惜来不及说药在何处,围宫这些日子,你的部分死士倒戈,漏了些许话出来。如此寻到了。”
蔺稷擡了擡他下巴,迫他将药咽下,“你我之间从来都是政斗丶,并无仇怨。原本即便你落败,我也确实应该荣养前朝皇室好生安置你。可是你……她都成什麽样,你还不肯放过她。”
“所以今日你也用一枚,广林园中岁月,你且好好体会一下,你阿姊当时病痛。”
朔康八年三月,绵延三百二十一载的隋齐王朝灭国,蔺稷登基为帝,改国号为邺,年号鸿嘉,同年即为鸿嘉元年。
新朝初立,百废待兴。
首先被提上日程的便是南伐和立後。
朝臣敢在隋棠去世不到百日便如此堂而皇之的提立後,实乃再明显不过的意思,一个前朝公主,便是活着都难为新朝皇後,哪怕诞下子嗣。何论已经去世,其人不足为惧,其子也可有可无。
朝会上,蔺稷虽然延缓了立後时间,然心中所想与朝臣所言相差无几。
他与隋棠之间,他并不亏欠她什麽。
来日漫长,他总要往前走。
唯一的牵绊,便是那个孩子。
但孩子如今由他母亲亲自照顾,亲祖母总不会亏待他。等他大了,让他做一个闲散宗室,平安富贵一生。
虽说这处同隋棠当时所求,有所相悖,但她所图所虑,无非孩子安康与否,他自保他一世无虞,她便也不会有甚意见。
这样思来想去,他于朝上回复,道是待周年祭之後,再论立後一事。
朝臣便也按下不提,甚至很满意蔺稷所言。
因为蔺稷没有追封隋棠为後,他日无论何家女郎为後,都是同尊之帝後,而不是继後。
蔺稷倒没想这些,他于散会後回来寝殿,每日除了想即将要开始的南伐,想的最多的,便是自己没有亏欠隋棠。
自己给她报了仇。
她安心了,他便也安心了。
将将入主太极宫的一段时间,他有些失眠,半夜总想起隋棠。
他从榻上起身,心道,这也正常,毕竟做了两年多夫妻,交颈而卧也有一年,还有一个孩子。
他又不是什麽冷心冷肺的人,思念亡妻乃人之常情。
但是细想隋棠音容,他又觉得模糊,印象最深的竟然是她覆眼的白绫。
想起那条白绫,他心口疼了一下。
她生命的最後两年,活在一片黑暗中,原是拜他所赐。
夫妻一场,她也从未见过他。
要真论亏欠,就这处,蔺稷觉得抱歉。但转念想,他们初识,就是相杀,技不如人怨不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