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周行眉目不动,对上了季怀仁的视线。
季怀仁似乎是有点意外,他没想到容周行还能不跟江秋站在一边,也没想到经过千丝散一遭,容周行还能站在他这边。
他下意识怀疑容周行是不是下了什麽套等着他——
但要是他现在说杀宋却,刀一落人就死了,还有什麽套呢?
因此,容周行这话一说,季怀仁反倒左右拿不准,看着宋却的目光渐渐不确定起来。
良久,季怀仁说:“尚衣令暂解督查百官之职,即日起折柳禁闭,无诏不得离开尚衣令,宋却和擒获的禁军全部押入刑部大牢,择日候审。至于尚衣令有没有教唆宋统领造反的嫌疑……容周行你来查。”
“是。”
江秋于是知道,容周行赌赢了。
容周行从宫外匆匆而来,到此刻季怀仁话音落下,他和季怀仁一共赌了两处。
第一,他赌折柳做的事季怀仁大致知情,既然如此,季怀仁绝不会放任折柳对宋老将军下手,因此远在北境的宋老将军一定平安无恙。
第二,是容周行赌季怀仁想要看到他不偏帮的态度。从书信一案前後季怀仁的反应,容周行大概能揣摩出季怀仁忌讳的很多时候真正在乎的,不是臣下所持的观点本身,而是他的臣子们有没有抱团一起和陛下对着干——因此他刻意和江秋唱对台戏,一进殿,说的第一句话就是请季怀仁杀宋却。
容周行对季怀仁的疑心病心知肚明,打了一个反心态,反而让季怀仁在处罚宋却这件事上陷入了犹疑,然後迅速地澄清老将军在边境,解下帅令静候陛下处分,告知季怀仁他是不受到边境威胁的。
……不愧是一步步把季怀仁教出来的老师。
江秋心想,要是易地而处,他不见得敢一照面就让季怀仁“诛杀宋却”。
虽然把来救驾的换成他,季怀仁也不见得信他是真心要杀宋却罢了。
在宋却相关的事情上,他在季怀仁那里的信任少的可怜。
夕阳的光打在朝阳殿上,疲惫的群臣终于可以出宫回家,而当他们走出殿门,才发现脚下的台阶沾着还未干涸的血迹。
天地终究是不一样了。
沾上血腥气长风顺着宫道卷过,连风声都显得肃杀了起来。
邓公公一路小跑着追上江秋:“大人留步,陛下还有两句话要和江大人说呢。”
容周行一只手虚虚搭在江秋包着帕子的那只手上,他们根本没走出几步远,季怀仁就在後面看着,但这会,容周行一点都不掩饰自己的担心,他按着江秋的袖摆说:“快去快回,这麽重的伤就算现在血凝固上了,回去肯定还要重新包扎的。”
江秋说“好”,然後跟着邓公公往季怀仁那边去了。
先前所有人都在朝阳殿里被困着,暖阁没开窗子没通风,只是一夜,空气里就泛上了陈腐的湿气。
季怀仁不怎麽在意地就地坐了:“老师倒是对你很好。”
他当着容周行的面一口一个“容周行”,这会背过身,反倒彬彬有礼地扯上“老师”了。
江秋弯了弯唇角:“是啊。”
季怀仁在手侧的木几上翻了翻,伸手递了个什麽给江秋。
江秋递给他一个疑惑的眼神。
季怀仁翻出来递给他的竟然是两本折子。
季怀仁按着眉心揉了揉,显出了疲态。这一天一夜,谁都耗神。不过陛下只要站在朝阳殿上,就永远要求自己神采奕奕。
江秋把折子翻开了,才发现是他前一天早朝交上去内阁对选官一事集议的结果。
他愣了愣,一时有些啼笑皆非。
……造反的人刚刚关进去,外面台阶上的血迹还没干透呢。
季怀仁没看他,低着头一手按着眉心向他摆了摆手,是一个让他“退下”的手势:“拿着回去吧,明天早朝上我要看到内阁的答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