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不是亲眼所见,谢凌都不知道自己这张脸还能露出这种笑——不带分毫真实情绪,连嘴角弧度都淡漠到敷衍。
殷回之点了一下头,平静道:“你不认。”
“……”
直觉告诉谢凌,殷回之此刻的表现更像是十拿九稳已经确认了,而非试探,但理智上又觉得不该。
他当时没有留下任何痕迹,就连“谢凌”的尸身丶他生活过的乾阴宫,都被他留下的离火烧成了渣。
殷回之不该认出来的。
如此想着,谢凌慢慢蹙眉,似是不解:“仙尊在说什麽?”
携着冷松香的劲风迎面扫来,谢凌下意识闭眼,却没被揍,而是一阵天旋地转。
他被带到了一个古怪漆黑的空间,疑似十分密闭,因为空气稀薄到令他呼吸不畅,身体坠地时除了一道闷响,还有空荡荡的回声。
“哧——”
一团光乍然亮起,将整个空间映得亮如白昼。
谢凌眼珠被刺得酸痛,好歹是能看见了。
入目就是一片怼脸的嶙峋石壁,谢凌不肖转头就能猜到,四周大概都差不多是这个鬼样子。
他艰难调转方向,馀光果不其然看见一片绵延的石壁,连个出口都找不见。
看清中央摆着的东西时,他的思绪短暂凝滞了一瞬。
那是一座寒气四溢的冰柩,被人用灵力封了棺。冰壁很厚,从谢凌的角度,无法透过棺壁看清里面,甚至无法确定里面是否有人。
但谢凌的脑海里,已经隐隐约约浮现了一个几乎不可能的答案。
他下意识後退一步,身体因为满身的伤踉跄不稳,摔到了一只绣银白靴上,衣摆扫过鼻尖,冷松香萦闯进呼吸。
“不认也没关系——”身後传来殷回之的声音,谢凌应声回头,看见殷回之擡手,苍白的指尖在胸口停顿了一下,似乎是整理衣襟。
那对薄唇轻轻张合,每个字都平静,却无端透出几分令人心惊的执着:
“我有的是办法。”
话音落下,谢凌的身下的青石砖霎时显现出交错罗列的阵线,一道一道勾勒出邪诡的图腾,魂魄和□□顿时出现撕扯割裂的痛感。
以他所在之处为阵眼,法阵以可怖的速度旋转起来。
下一瞬,他的魂魄直接被扯出了肉身,一道力量稳稳将其攥在空中。
从这个角度,整个法阵一览无馀,是谢凌不陌生的驱魂阵。
但不陌生归不陌生,谢凌自己根本没用过——他只喜欢和怨魂厉鬼打交道,和活着的人定契约,或者直接把活人弄成死人——没兴趣费那麽大劲把活人的魂生扒出来瞅一眼再填回去。
事实证明,不仅是他,只要是个正常人都不会这麽干——因为造一次阵的代价是燃烧建阵者的修为寿数。
谢凌冷冷地想,啓微仙尊本领通天,为了看一眼他的“真容”,居然“慷慨”至此。
可惜了,这东西在他身上,作用约等于无。
不止驱魂阵,这世间所有施加于魂体的术法,放到他身上都要打折扣。
他身上承着万千怨魂厉鬼的因果,注定入不了轮回,它们是俯首称臣的“魇”,也是附在魂魄元神上的盾。
如他所料,殷回之擡眸看着他,只看到了一团漆黑浓郁的雾。
谢凌看着他无悲无喜的目光,一股难言的怒火在心底蔓延开来,他冷笑着问:“仙尊,还满意你看到的吗?”
殷回之根本没有要理会他的意思,兀自走到冰棺前,震碎了棺盖。
谢凌的猜想终于被证实。
灵柩内,是一具已经烧焦糊烂到看不出原本形态的男尸。
皮肤严重碳化皲裂,处处血肉模糊,胆子小点的,看一眼怕是都能吓晕过去。
但谢凌还是一眼就认出来,这是他用过九年丶最後亲手一把离火焚掉的身体。
——“谢凌”的残躯。
谢凌的魂魄在空中看着那具焦躯,心头的怒火一点一点熄灭,变成了堵在心头的一口气。
什麽样的动力才能驱使一个人将这样多看一眼都嫌恶心的东西,用灵力封在棺椁里七十多年?
谢凌闭了闭眼。
殷回之苍白的指尖在空中画了一个符咒,像是要将“我有的是办法”这句话贯彻到底。
谢凌没给他这个机会,直接朝冰棺内丢了一簇离火,将当年没能燃尽的馀孽,重新焚成灰烬。
殷回之便停了手。
“我认,”谢凌没什麽感情地笑了下,“仙尊别折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