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在里面的白袍袖摆被残风呼卷,猎猎作响。
殷回之最後震碎了头上黑色的发带——今晨谢凌亲手为他束上的发带。
然後换上了那条带着干涸血痕的白绫。
他站在围剿队伍之首,盯着高座上的谢凌,一贯含着温和笑意的脸上此刻一丝表情也没有。
只有浅色的瞳中,盈满森冷扭曲的恨意。
沈知晦从未听见过他这样阴沉的声音,明明每个字的音量都不大,却像淬了带毒的冰一样阴寒。
那冰冷的唇轻轻张合,一字一句道:“我来为域主献上最後一件贺礼。”
“弟子殷回之,恭送师尊仙陨。”
谢凌终于沉沉看向他,似是才消化了最好拿捏的小徒弟背叛了自己的事实。
宴席上的那些城主也终于回过味来了——还真他娘的是鸿门宴!
只是他们死也想不到,设宴的人不是谢凌,而是几个时辰前还在同他们言笑晏晏的殷回之。
大小恶鬼打架,殃及他们这帮池鱼。
鬼域弱肉强食,魔修自私自利,他们看了一眼外面的阵仗,当机立断放弃了和谢凌并肩作战的机会,准备趁乱逃走。
可这一动,就发现了不对。
体内魔息不知为何滞涩异常,虽不至于完全不能驱使,但想要在围剿之下顺利逃走,怕是不可能了。
殷回之漠然道:“吸了三个时辰的安神香,猛禽也该软了骨头。诸位还是别折腾了,坐着好好休息吧。”
沈知晦猝然擡眼,震惊地看向他。
谢凌经年头痛难安,只有靠着安神香才能缓解一二。
早些年制香这事都是由他看顾,後来殷回之总跟他说这东西用久了伤身,又时不时念叨香方配烈了也伤身,香炉点多了也伤身。
这也伤身那也伤身,沈知晦听得头疼,一来二去,便直接交给了殷回之。
……殷回之竟然用安神香下手。
谢凌屈指,动了动体内的魔息,显然也发现了异常。
他望着殷回之,声音里没了一贯的散漫淡漠,缓慢而充满寒意地问:“殷回之,这就是你送我的大礼?”
殷回之欣赏了一会儿谢凌这副难得一见的表情,才道:“是,不喜欢吗?”
身後有一位仙首已经等不及了,急急道:“你还跟这魔头废话什麽!现在就——”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喉咙和沈知晦一样被下了噤声咒,发不出半点声音了。
是谁做的,不言而喻。
那仙首难以置信地看着殷回之,眼里震惊夹杂着羞恼。
他明明已半步踏入元婴後期的修为,这後辈怎麽可能成功给他下噤声咒?!
恰好馀光瞥见左前方的江如谂也在打量殷回之,眸中似有深意。
仙首便断定,方才的噤声术定有江如谂的一臂之力。
灵隐真人怎麽能这样惯着徒弟冒犯他?他好歹也是一门之主吧!太过分了!
也许是他愤愤的情绪太明显,殷回之终于转头,用看蝼蚁一般的目光扫了他一眼:“我和乾阴域主有些旧账要算,诸君若实在等不及,可以自行进殿动手。”
他这样说,不耐的人反而静了下来。
里面参宴的那帮魔修绝非等闲之辈,而此刻他们所受到的掣肘和殷回之的暗中操作息息相关,若真贸然越过殷回之抢先开战,恐怕要吃亏。
……还会得罪观澜宗。
局势已经很明晰了——接应他们的这位殷小仙君根本就没有真的投奔鬼域,只是潜伏于此等待机会将魔头一网打尽。
而且按出发前灵隐真人对他们说的那些话来看,殷回之一直跟灵隐保持着联系,始终背靠着观澜宗。
此一役後,三宗并尊的时代怕是就要结束了。
得罪殷回之,便是得罪未来的天下第一宗。
谢凌忽然问:“什麽时候开始的?”
殷回之扯了一下嘴角,道:“八年前。”
“在那口寒潭边,你看中我的躯体,计划夺舍我的时候。”
从那时,便注定了会有这麽一天。
被灵力死死按着跪在地上的沈知晦睁大了眼。
他终于醒神,也终于明白,从来就没有什麽和解,殷回之始终在怨恨谢凌。
……或许谢凌也始终没有打算放过殷回之。
谢凌被殷回之的话逗笑了:“殷回之,别把自己说得那麽神机妙算,太可怜太难看了。”
殷回之最不喜欢谢凌露出这种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