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崇德七年冬月,大雪连降十日。冰雪封城,贫弱之民冻死者甚衆。
大雪过後,处处枯槁。但更令天下震惊的是,先帝元後,文德顺圣太後谢氏突然崩逝。
太後死因,衆说纷纭,有曰其为大盛殚精竭虑,以致沉疾郁积,另有知晓内情者却摇摇头,只道了一句天道无情。
这话就值得琢磨了。
天道固然无情,但太後一来不到知天命之龄,二来往常凤体康健,偶有风寒,也不过几日就好,何至于这麽突然发病而逝。
不过群臣揣测归揣测,国丧大典的礼仪却不能疏忽,特别是皇帝下旨,所有一切,均仿效圣祖元後规格。一时间,各部忙作一团。
但很显然,这其中并不包括闫风识。
闫风识告假後,一直赋闲家中,他人虽不在朝廷,可朝廷的风雨声他亦有所知。自那日采薇来府,一连几日,他苦苦思索的不但是药王孙为何要抓她们,更疑惑于他背後效命之人。若是药王孙真与仙人皮有关,那岂不是说明当初他并没有被陆霁下药迷惑想到这里,闫风识心头忽升起一阵寒意,那日他找药王孙是临时起意,可药王孙之後的表现却连他也蒙蔽过去,那岂不是说明,有人早已预料到自己的每一步行动,并提前部署,甚至于仙人皮的隐秘也是那人故意透漏
庭院里冰雪皑皑,一片洁白里,苍绿之色格外醒目。怀墨站在廊芜下,叉腰叫道:“咦,这株墨兰居然开花了。”
闫风识偏头望去,雪地里,墨兰花开,粉紫花儿迎风摇曳。他看了一阵,不禁恍然,墨兰之心,不在清贵自赏而在忍耐坚持,想必,这也是母亲喜欢它的原因。
他收拾好笔墨,从内室走了出来。怀墨见他竟穿上官服,不禁讶异问道:“郎君,您这是去哪”
闫风识仰头,明靛靛天际下,皇城庄严。
午後的宣阳门,白雪初融,明光依旧,宫门口官吏步履匆匆,闫风识紧着廊檐下走,有相熟同僚见着他,不觉诧异打着招呼。闫风识回以淡然一笑,他知道如今金陵内外,关于他的流言已经满天飞,流言止于智者,但这之前,他却不能因噎废食。
明光殿上,挂着白幡。闫风识躬身立于殿前,静听禁城深处,隐隐梵音吟唱。等了片刻,天子一身素衫,从内殿里走了出来。
闫风识神思一凛,垂下目光。
卫珩正襟危坐,他虽面容苍白,但眼神清明,瞧上去也不显病弱。他擡手一挥,内侍便将一沓奏封呈递而上。
“禀陛下,臣谨遵圣谕前去巫山,虽没有彻底弄清,但也查出一些线索。”
卫珩展开奏封,目光淡淡扫下。
“赵循琸你是说巫山虎贲卫统领监守自盗”卫珩凝着奏封,声音不辨喜怒。
“三月春等物之所以能流入金陵,若非巫山有人接应,是万难做到。赵循琸罔顾圣祖圣谕,不但随意出入苗寨,还窃取苗族族长之位,这些都是臣亲眼所见。”
卫珩将奏封一掷,凤眼微沉:“朕知道了。朕念他是父皇委任之人,故而让他继续统领虎贲卫,没想到他非但不尽职责,反而心思异动。朕平生最恨欺上瞒下之徒,闫卿,你在奏封中说,他已经离开巫山”
闫风识拱手:“臣已派人一路追查,可惜仍是没有他的踪迹。”
“毋怪你,此人既与金陵中人勾结,必然有暗通渠道。”卫珩眸光闪动,沉吟片刻後道,“这样罢,追查赵循琸一事朕会另派人,如今正值国丧,再过几月又是父皇忌辰,朕要派人去修缮皇陵,别人不放心,想来想去还是你比较妥当。”
闫风识的身子微微一顿,他慢慢擡头,御座上,少年天子目光冷然,正一瞬不错地望着自己。
不容多想,闫风识已躬身应是。
出了明光殿,宫苑深处传来数道钟声,闫风识回头,见灰青廊芜下,站着个身着缟素手抱木奁的老人。他虽年老,但面净无须,一双老目迥然有神。闫风识拱手,道了声“常公公”。
常忠颔首,微微一笑。两人一前一後,沿着汉白玉宫道慢慢而行。
这世上,无巧不成书,但在宫闱里,巧合太多只能是刻意。上了年纪的老人,一般走三步便要缓一缓,但常忠不然,虽然抱着个大箱奁,却依然气都不带喘。
闫风识有心替他抱上一程,常忠只挥手:“多谢少卿大人,只这里面装的是往年太後赏赐的旧物,太後对我有恩,她的赏赐老夫却不敢劳烦大人。”